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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空阶白露色 百草塞虫鸣[94]

悟空跳到大门之上,看那开明跑得生风,他一路跑,把整个天宫震动,随之便唧唧喳喳,处处有人冒出来。随之又听到钟声,只见天空之中,到处是骑着异兽飞翔的仙人,都往大殿而去。那一副热闹景象,把悟空看得心喜不已。却有一场好架要打也!

不一会儿,许多宽衣博带仙人骑着各种异兽汹汹地向大门过来,因不见悟空,他每便大叫起来:“说甚么孙悟空,却不是在捕风?连个人影都不见!”

“你祖宗在这里哩!”悟空道,跳下来。

“你这泼猴,怎的如此不识体面?竟在天宫之门上嬉闹?成何体统!”

那说话的人乃是一个长脸大汉,脸发红光,头发是赤的,冒着黑烟。这厮胯下骑着两条龙。悟空一见,不觉大笑,道:“兀那厮,你的头像是根烟囱哩!你又姓甚名谁?”

“我把你个不知好歹、不识大人的畜生,大神我乃是宇宙间鼎鼎大名的火神祝融,你如何竟看不出来?”

“俺老孙却管你甚么鸟大神!尔等欲一齐上,还是一个个送死来着?”

“你这初世为人的畜生,竟如此张狂,且让我教训你,让你知个天外有天!”祝融言道。

当下,二人便在天宫之前广场上较量起来。那祝融骑着两条龙,舞一把方天戟,围着悟空转,着着往悟空要害部位而去。悟空大怒道:“你这厮毫无人性,专一取人性命,小心作茧自缚!”他把金箍棒舞得生风,抵住祝融进攻。不料那两条龙非等闲之物,它每见主人一时不能取胜,竟就口中喷出火来,那一阵浓烈之火,把悟空烧得生疼,慌得悟空跳在远空。那祝融连忙赶来。悟空一见,念个咒语,那金箍棒豁地伸长百倍,径朝那龙头扫去,一条龙不及避开,被悟空重重敲了一下,当时丧命,跌下空中。另一条龙见同伴丧命,兔死狐悲,不顾祝融之身,飞下把死龙驮住,不知飞到甚么地方去了。祝融失了座骑,心慌不已,被悟空追着打,正性命交关时候,忽然一怪物飞扑向悟空,乃是一个人面虎身,披散长发,面目狰狞之物,有一对翅膀,其势甚为凶猛。悟空只得放过祝融,一心一意与此怪物周旋。

那祝融得了性命,大声叫道:“却喜穷奇道兄出手缓我性命!”

原来这怪物名叫穷奇。悟空先以为它与陆吾不过一样本事,不料这穷奇竟恁有力,它与悟空在天上战至许久,悟空一时之间不能胜它。此时,忽听得下面大众欢呼雀跃,悟空分心一看,原来是一个威武雄壮的人从大殿走出来了。只听众人叫道:“好了!好了!后羿大神出来了,这泼猴命要归西!”只这一分心,那穷奇竟咬住了悟空新鲜战袍,把悟空惊得丢了一身汗,慌忙扯破衣服,还好性命无忧,只得打起精神再战穷奇。

悟空正打得舍生忘死哩!忽然听到“铮”一声,叫声“不妙”,身子抖地闪开去——原来是一枝箭,速度飞快,转眼跑进苍穹不见了。悟空朝下一看,乃是那叫后羿的人射的,便破口大骂:“兀那不要脸的!却放暗箭,算甚么英雄好汉!”

一心难两用,悟空一面对敌穷奇,一面提防后羿,却不辛苦极了!

这时,忽听见有人叫:“穷奇且住手,待我拿他!”

穷奇果然住手。悟空一看,从大殿那边走来一个熊头人身之人,是个瘸子,干巴瘦,只剩皮包骨头,黑黑的,脑袋和颈子甚长,嘴巴尖,像个大虾,穿着破烂,光着脚腿,腿上全无毛。他这一来,天地间便像下了一阵秋雾,潮气甚重。

“你是何人?敢在这里夸口拿俺老孙?”

“我是大禹,正是来拿你这畜生的!”

悟空咄一声,道:“你就是禹?”

“禹大仙的名字岂是你这个畜生叫的?”围看的那些神仙怒道。

禹却说道:“我还以为新出了甚么妖魔叫孙悟空哩!仔细一看,原来是无支祁[95]!你这厮如何就从淮河之底逃脱出来?且慢,你还偷了我放在海底的定海神针!你这厮真真大胆,犯下滔天之罪,尚敢来天宫捣乱,岂非自讨苦吃!”

悟空心想,这金箍棒却是他的哩,不能再现宝了,乃变成绣花针,藏在耳中。一面言道:“你这厮耍泼,如何便栽赃于俺?那无支祁是甚么东西?俺老孙乃是天地精华所聚自然所生的哩!”

他转身便要逃走,不料大禹口里念了几句咒语,那金箍棒在悟空耳中不听话,撑大起来,悟空慌了,赶忙掏出。不料金箍棒不听悟空使唤,竟往大禹手上飞去。悟空这一惊不小,那金箍棒乃是他性命之物,焉能丢失了去?忙来追。不料追至半途,那金箍棒突然一回头,将悟空打了一下。从来只见悟空持金箍棒打人,何曾见他被金箍棒打过,只因金箍棒见了真主人,便不听悟空话了。

那金箍棒有万斤之力,悟空再是铜头铁额,亦受不住,竟跌下云端,被众仙活捉住。乃欢天喜地地把悟空捆住,往大殿送去报功。

悟空昏沉半天才醒过来,此时已在大殿之内,只见大殿之上坐着一人,乃是牛头人身,头之丑陋,与炎帝一般无二。悟空分不清楚,乃大叫道:“炎帝,你何以把俺老孙束缚住了?”[96]

旁边一人大声喝道:“泼猴还不跪下,此是我主黄帝!不是甚么炎帝!”

悟空倔犟不肯跪,旁边无数人来按他肩膀。悟空使个法术,端的稳如泰山,任一众忙得大汗淋漓,却不能如他何。又拿些铁棍敲他腿,就像敲大柱子似的,无甚效果。悟空不觉得意,笑看众仙忙碌。

要论悟空何以不变化而走,却在此受他屈辱?实在那金箍棒是他性命哩,恁的难舍!

不料大禹乘悟空不注意,把金箍棒朝悟空膝盖敲一下,悟空不禁这一击,竟就跪下了,乃跌下几滴英雄清泪到尘土里。

“罢了!罢了!今番受你每小人管束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那一副落魄的沉痛,却引动一人的心思,只听他长叹了一声。

悟空一看,乃是后羿,便大怒道:“你这厮方才暗施冷箭,令人不齿,现今却卖弄慈悲,真真不要脸孔的了!”

后羿被悟空嘲弄,脸红起来。

“你却可回家开苹果铺了!”悟空道。

“已是阶下囚,又说甚俏皮话!”黄帝终于开了金口,“你这泼猴,方才提及炎帝,你却怎的认识于他?”

“你这鸟黄帝,俺老孙自认识于他,与你何干?”

“宫廷重地,岂容你胡言!”黄帝的一众臣子一齐说道。

悟空仰天大笑:“俺老孙偏要说,鸟黄帝,鸟黄帝,鸟黄帝……尔等又待如何?”

众仙脸色都铁青,独黄帝倒是面无喜怒之色。却听众仙每纷纷进言,要黄帝把悟空凌迟示众,以儆效尤。

黄帝点点头。悟空乃被人拖下殿去,绑在一根铁柱上,大众围着他,要观他凌迟苦状。不料悟空竟无惧色,那刽子手扯光悟空衣服,便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往他身上割肉,孰料就似削石头,碰的火星四飞。那悟空自得其乐,大言道:“兀那厮,动作却不快点,俺老孙却要你这把刀挠痒痒哩!”

那些个看客神仙俱大惊失色,道:“这泼猴有些法力!”

众人有些法力的便把自己的神兵仙器一一借予刽子手试试,不料都一般结果,终不能损伤悟空半根毫毛。悟空还在一边嘻笑道:“再换厉害的兵器来!”

众人慌忙报上殿去,那黄帝一听,倒是吃了一惊,道:“这泼猴却有些手脚!哪位大神能结果他性命?”

这边又是大禹走上前,道:“陛下,臣请领旨去杀那泼猴,总教他身首两地!”

黄帝尚未答应,悟空的声音已经从老远处响亮传来。“莫了!莫了!老孙怕你那金箍棒,俺就招供了罢!”

原来悟空运动顺风耳,听得大禹领旨要来杀他,心中有一丝惧意,想起夸父留得青山之语,狠狠心,把自己委曲了。

黄帝命人把悟空重带进殿里,悟空便这般这般,将自己一路地狱之旅全盘托出。大殿之上那一众神仙听悟空头尾道来,俱惊讶不已,吵吵闹闹,争论不休起来。听及悟空从玉帝天宫出发,纷纷问及玉帝是何人。

悟空奇道:“那玉帝乃现今天宫主人,怎的尔等尽皆不知?”

“原来天宫却换了主人哩!”他每纷纷慨叹,都把眼睛望着黄帝,那黄帝公然不动,道:“仙岛沉没入大海,自然有新天子出来主持天宫局面,有何稀奇?我等现已无法返回天宫,管他作甚,且在此间快活罢了。”

众仙纷纷道是。

悟空又谈及自己在第六层地狱经历,那厮每听了,俱慌张起来。

悟空见风驶船,乃大言道:“那共工、相柳、浮游、刑天、蚩尤、防风氏一众今皆被我放出,他每发誓要来此地再与尔等殊死一战!俺老孙脚步快,先到一步,只怕他每现正厉兵秣马,想来不日就要到此间了!”

这一语出,把这些稳重的神仙惊得面面相觑,神色惨白,浑身颤抖,恰似来了一股秋风,惊落黄叶相似。

“造孽!造孽!这泼猴不知好歹,造的好大孽啊!”他每纷纷埋怨悟空。

那心急的慌忙问黄帝,道:“陛下,那厮每尤不忘当年之败,现在要来寻仇,却如何是好?”

“正是!正是!当年与他每那一战,赢的亦惨烈,今日再与他每打一仗,却要再死多少仙人!”

黄帝亦甚焦躁,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更显老丑。这时,从大殿后房又传来一阵女子哭声,可谓鬼哭狼嚎,势如风雨,却原来是黄帝的后妃每此时不顾体面,扯碎了衣服,抓破了脸皮,汹涌地进到大厅里了。其中一人为首,形如方相,她是前额如秤锤,双眉如荒草,身体如搓衣板,肤色黑若漆,号啕大哭,形容惨烈,把悟空看得心惊。她每抓住黄帝衣服,缠住不放,要黄帝千万想办法抵敌,否则只有被共工那厮每抓去填充他后宫了。那黄帝被缠住,只得叫嫫母顾些体面,果然,那为首女子不再哭闹,其他妃子亦不哭闹了,却都挂着清泪。

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候,突然有一人大叫道:“兵来将档,水来土淹,怕他每怎的?”

悟空一看,这说话雄纠纠、气昂昂的,乃是后羿。

“后羿大神,想当年我每与他每决一死战,那时你正在洛水与人调情,你却哪里知道共工他每厉害?”说话的是一个瘦不喇唧[97]的人。

后羿怒道:“尧,你却敢轻视俺,俺与你殿外斗一斗,看谁是好汉?”

“我却无意与你争匹夫之勇!”尧大言道。

悟空认真注意尧,忽道:“原来你就是尧?”

尧道:“怎的,你竟也知我名号?”脸上现出喜色。

“俺老孙何尝不知,俺还见过你子丹朱哩!”悟空道。

一提丹朱之名,尧的脸色霎时变了,急切言道:“那忤逆子却怎样?”

“他先时被人逼着在陆地上拖一条破船,是俺老孙见他可怜,打死监督之人,还他一个清白自由之身。”

尧长叹了一声,道:“造孽!造孽!你这泼猴真是天生造孽之辈!”遂沉默下去,再不言语。

黄帝见悟空尚在殿上,正看大众出乖露丑,脸上露出嘲弄之色,遂叫一小厮把悟空打入天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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