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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希格斯玻色子

对于薛定谔,我永远抱有一种诚挚的敬畏。我们从幼稚园到高中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这使得我的生活永无见天之日,但同时却拥有了一枚强有力的护身符。当然,大学我们势必不会在一起了,我和薛定谔人生轨迹的距离是恒定的,我们是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所有人都说,薛定谔一定是上帝的宠儿,但我曾一度相信,薛定谔自己就是上帝。

在小学时代里,每当我我被她打击得五体投地铺在地上揭都揭不起来时,我都会由心底爆发出一句:“上帝啊,给我一刀吧!”这时候,薛定谔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接下句:“好啊。”久而久之,班上都管她叫“上帝”。直到初中时,因为得知了薛定谔绰号的缘故,班上信仰基督教的女班长处处为难薛定谔,当然那些为难在薛定谔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唯一的代价是薛定谔遭到了以女班长为首的干部团体的集体排挤,让本来就特立独行的薛定谔更加孤傲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便荣幸地成为了唯一被上帝所庇护的人,“上帝与我同在。”我对自己这样说。但自从高中以来,薛定谔对“上帝”这个称号讳莫如深,她认为那将自己曾经的中二记忆毫无保留地唤醒,而她从初三开始就发誓要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那之后,每当我不自觉地吐出“上帝”这个单词,薛定谔就会抓狂。

薛定谔是绝对仗义的,无论是故意刁难我的自然科学老师、欺负我的高年级不良少年还是上学路上的恶犬,只要我向薛定谔求救,她就一定能帮我摆平。故意刁难我的自然科学老师在一节课的时间里,被薛定谔毫不留情地指出了32次错误,最终愤然冲出教室。欺负我的不良少年在放学路上惨遭彪悍恶狗的追逐,大腿小腿多处被咬伤,奔逃过程中还不慎掉入臭水沟,后被路人解救。最终警察控制住了恶狗,恶狗主人被罚款,恶狗从此被铁链限制了自由。当然,这一切都是薛定谔一手策划的。

记得初中时,薛定谔过生日,请我到一家城区内口碑很好的自助餐厅吃饭。在我吃到快要溢出来的最终决战时,意外发生了。一个看上去颇有财气的少妇端着一杯热腾腾的高汤走过来,我就坐在座位上喘息,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那少妇走到我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抔热汤溅了我一身。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就自认倒霉了,可没想到对方居然来劲了,尖声厉喝叫嚣着说是我撞到了她,汤弄脏了她几千块的皮包,可是明明我坐在座位上什么都没有做啊。她声音越来越大,嚷嚷着说我要是不赔她皮包就叫警察来,所有人都开始向这边张望。我感到不可理喻,这时正在取餐的薛定谔回来了,用金属餐叉指着那女人问:“她撞到你了是么?那你为什么是朝向她的方向扑倒的?”那女人看了看四周,的确,如果我撞到她的话,她应该向外跌倒才对,围观的人都默默点了点头“看看这泼洒的痕迹,倒不如说是你撞向了她。”薛定谔用餐叉在空中比划着。可即便是这样,那蛮横的女人却不肯罢休,依旧不依不饶地要我赔她的皮包。这时,精彩的一幕出现了。薛定谔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用餐刀将盘子里的起司挑起来,快速且均匀地抹在了那女人的皮包上。

“好了,现在它看上去和新的一样。”薛定谔将餐刀上残留的起司送到了嘴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说。接着,我分明看到那女人的脸色像交通信号灯一样红黄绿三种颜色轮着变换了一次,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我们走了。”薛定谔放下盘子,抿了一下嘴唇猖狂地笑了,拉起我就向门外走去。就在我们快要走出自助餐厅的大门时,我一回头,正看见那女人疯了一样地抄起一盘沙拉向薛定谔扔过来。我刚要提醒薛定谔小心,薛定谔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轻轻偏了一下脑袋,那盘沙拉便以优美的姿态擦着薛定谔的耳边向更远的地方飞去,奔向美好光明的未来!薛定谔定了两秒,回眸,猖狂的笑容,“你该扔准一点。”她优雅地从门边的餐架上拿起了一盘土豆泥,在手里甸了甸,接着如掷铁饼般将它甩了出去,“就像这样。”盘子夹带着土豆泥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之后,准准地扣在了那女人胸口上。伴随着一阵哄笑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我和薛定谔迈着大步扬长而去,心中腾升起一种终极大反派得逞之后的绝妙快感。

此刻是早上五点,薛定谔坐在我对面,尽管没有露出招牌笑容,但我还是能从她脸上读出那种一如既往的猖狂。“你真的讨厌他?”薛定谔问。“是的。”我点头。我指的是郑瑜璇,他不知道通过了什么途径弄到了我的电话号码,昨天手机震了整整一夜。第一次是午夜时分,我接了电话,对面的人什么都没说就挂了,我没有理会。第二次是一分钟后,电话再次打进来,我接听后分明听见郑瑜璇的声音在唯唯诺诺,我立刻挂掉电话。第三次是二十秒后,郑瑜璇在电话里要我做他的女友,我果断拒绝,挂掉电话。接着,就是夺命连环CALL,整晚手机一直在震动,刚开始我还孜孜不倦地点击拒绝接听,但对方锲而不舍地打进来,后来,我都懒得去点拒绝接听键,因为一直持续不断的打入电话,我也没办法关机,没办法进行任何操作,这家伙真是疯了!我只好把手机压在层层被单下减震,手机就这样震动到了凌晨四点,我根本睡不着,直到最终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薛定谔也被震动声烦得要死,整整一晚我都感觉得到她在下铺翻腾。

薛定谔将我们的手机卡互换了一下,“你暂时用我的号码吧。”薛定谔说。“那你怎么办?”我问。“没事,反正也没什么人打电话找我。”薛定谔耸肩。的确,在不了解薛定谔的人看来她分明是一个高贵冷艳的优等生,不好接近的样子,所以从小到大,薛定谔真正的朋友大概就只有我一个。只有熟悉她的我才了解,那些放肆和冷漠都是假象。无论嘴上再怎么说麻烦,脸上的表情再鄙夷,但只要朋友有难,薛定谔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帮你排除万难。“上帝爱我。”我这样对自己说。“你还记得那个绰号?拜托忘了它吧,听着别扭。”薛定谔一边把卡塞进手机,一边嘀咕着。“搞不好哪天上帝不爽了,觉得我抢了他的位置,要送我下地狱,岂不是很冤。”我静静听着,没有接话。薛定谔啊薛定谔,在我心里,你就是上帝,脾气古怪,聪明又猖狂的上帝,我可不在乎上帝会怎么想。

“还有两小时才上课,你还睡得着么?”薛定谔问我。“完全不行。”我眯起眼睛。“出去走走?”“带上小铀?”“LET'S GO!”我们出了门,宿管还没有起床,我们从公寓后门悄悄溜走,沿着操场边的围栏散步。小铀不乐意被我抱着,我撒开手,它就跳下来,在我们周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去哪?”我问薛定谔,“综合楼吧。你去过六层的科学区吗?”薛定谔说。“没。感觉那种地方通灵。”“我带你去。”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旦薛定谔发话了,她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于是,薛定谔拽着我绕过操场,向综合楼走去,综合楼一共七层,第七层是常年上锁的天台,第六层是阴森恐怖的理化生实验室和仓库。第五层到第三层都是图书室,二层是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一层是室内活动场馆。我回头望了一眼,小铀早已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也不指望它能拯救我。不过就算整天都不知去向,到了傍晚它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寝室来,猫就是这么一种神秘的动物。

“拜托,卷闸门根是锁上了的好吗。”我望了一眼综合楼大门,心里暗暗庆幸不用去那个恐怖之地了。但谁能料到,薛定谔迈着大步走上前去,双手抓住卷闸门上的链条,竟然灵活地向上爬了上去,我往上看了一眼,门上方是门厅的屋顶,正向外突出了一块平台。要是从那里再走到二层的窗户边很轻松就可以进入了,这时候薛定谔已经爬到了平台上,竟顺势扔下来了一把梯子。“来。游戏时间。”她说。我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辟了这条新路,居然还预备好了梯子。看来是没有退路了,不过这时候我的好奇心也被撩拨了起来,我果断将梯子架好,噌噌地爬了上去。爬上平台后,薛定谔立刻将梯子收了上去,引着我到了窗边,窗户轻轻一拉就开了,从平台上跨入二层也是轻而易举。清晨的综合楼格外寂静,进入幽深的走廊后仿佛就此与世隔绝。沿着幽暗迂回的楼梯,我们登上了六层。

自从高二时理化生实验考试结束后,我就再也没有涉足过这里,这里的空气犹如置身医院中一般,你随时可嗅到淡淡的来苏水味道。这里除了化学试剂室的房间上锁外,其他房间并不上锁。薛定谔拉着我来到我以前从未涉足过的领域,生物标本室,空气的味道由来苏水渐渐过渡到了福尔马林。架子上摆着各色的玻璃瓶子,里面浸泡着曾经是活物的东西,这让我不舒服却有些兴奋。“心脏。”薛定谔指着其中一个瓶子,那是人类的心脏。我早有耳闻,在我们还没有入学的时候,学校接收了医学院捐赠的一整副人体标本,来源于一个饿死的流浪者的尸体,由于无人认领所以被制作成标本。从标本室穿过,便是物理实验器材仓库,两个房间连通着,之间仅有三分之一的隔断。我在黯淡的架子间穿行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我急忙想找个支撑稳住,手按在了一旁的东西上。一声清脆的“喀嗒”。

“强子对撞机的主要任务是创造出传说中的‘上帝粒子’——希格斯玻色子。”幽灵般的女声幽幽响起,我吓得一激灵。搞什么?原来我无意间按到了收音机的开关。这里的收音机常年放在科技频道,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播送关于时间旅行的最新发现。“希格斯玻色子不仅是解开大爆炸初期宇宙起源之谜的关键钥匙,也是产生物理标准模型中最后一种尚未被发现的粒子——希格斯单粒子——的先决条件。”收音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刚伸手想要关掉,薛定谔却阻止了我,看来她是想继续听下去。

“按照范德比尔特大学物理学家汤姆·韦勒的设想,希格斯单粒子将会‘在孕育了该粒子的对撞爆发之前诞生’。听上去是自相矛盾?事实上,时间旅行理论便可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听到这里薛定谔兀自点头,然后回头问我:“你好像问过我,一个人被跑道了永远循环着某段时间的时空中,这种问题吧。”我点头表示当然记得。薛定谔没有言语,继续转回头去,听着广播里的内容。

“我们所处的时空拥有四个维度——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漂浮在一个10或11维的宇宙中。所有已知的力与粒子均是这四维空间的‘囚徒’,然而根据所谓的M理论,希格斯单粒子能够‘散射’到其他维度,在不同的时空之间来回跳跃。因此,只要找到希格斯玻色子与希格斯单粒子同时出现的证据及相关的衰变产物,便可证明后者是由过去发生的某次对撞产生,或者说是过去的希格斯单粒子‘预测’了未来的碰撞,通过另一维度进入现在的时空。

‘我们的理论需要长期的追踪观察,然而它没有违反任何物理学原理或实验法则。’韦勒称,时间旅行理论最具吸引力的地方是,它避免了所有可能产生的物理学矛盾。‘假如科学家能够控制希格斯单粒子,那便意味着人们可以向未来或过去的时空发送信息。’”

播报到这里戛然而止了,接着是信号不良的嘈杂声音,那声音来自宇宙,听起来神秘莫测而不怀好意。“嗯,上帝粒子。如果这样的话,那个人通过另一维度不断地通过虫洞返回过去的某个点,当度过同样一段时间后再次返回,就永远被困在那段时间里了吧。或者,向每一个宇宙中的自己发送同一个精神意识……”薛定谔喃喃自语。原来她一直没有忘记那天我抛给她的问题。我关掉了收音机,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不久后值班者就会来打开楼下的大门了,“下次睡不着的时候,再来吧。”我对还在沉思的薛定谔这样说。“难得你有这种想法。”薛定谔回以招牌笑容。我永远不会忘记十七岁生日那天,我是说我真正十七岁生日的那天,薛定谔送给我的礼物,一个物理学上用于解释虫洞的克莱因瓶玻璃模型。至今我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那个东西,或许它是用来供着观赏的,后来在袁舟律的点拨下,我开始定期给里面插上鲜花……

我们离开综合楼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那时大门已开,直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就好了,我走在薛定谔身后,她的头发在晨光中泛起红铜色光泽。“薛亭鹤,你就是希格斯玻色子。”我神经质地这样想着,“上帝。”我吐出了一个单词。“啥?”薛定谔猛地甩回了脑袋,头发像刷子一样擦过了我的脸。“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再叫我这个外号了。”薛定谔捏着我的鼻子说。“好的好的。”由于被捏着鼻子,我的声音变得很喜感。薛定谔回过头去继续走,我在背后悄悄翻了个白眼,薛定谔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迅速转过来在我脑门儿上赐了一个喯儿响,“下次冲我翻白眼的时候,不要被我看到。”

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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