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惊，顿觉不妙，还没想出她的话外之音，就听到她继续说：“我这辈子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会被你拒绝，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啊？”
我把身子翻平，说：“不是的，你想多了。”
马晓璐说：“我想得不多，只是想不通，我哪里不够好吗？对你一点吸引力都没有？难倒我还比不上你的前女友？”
我说：“不是的，你很好，真的很好。”
马晓璐说：“那到底是为什么！”
女人一旦钻起牛角尖，多高的智商都绕不出来，我只好开始编造谎言。我说：“我不能这么冲动，我要对你的将来负责。”
马晓璐说：“你就是我的将来啊。”
这是一句稀疏平常的情话，从此时此刻马晓璐的口中说出来，附带了太多的意义和内容。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是多年以后的我们，我站在学校的广场上，一辆红色的跑车开到我面前停下，三十多岁的马晓璐打开车门站出来，波浪头，大红唇，她摘下明显昂贵的墨镜，远远地对我说：好久不见。
在梦里，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在一起，没有将来。
我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喃喃地说：“我们不会有将来了。”
马晓璐愕然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看来等不到这次旅行的结束，是时候向马晓璐摊牌了。我直起身，依然不敢看着她，我猛地吁出一口气，说：“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马晓璐依然有些懵，脱口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那让人高攀不起的家庭，因为你那盛气凌人的母亲，因为你轻易的妥协和放弃。但是这些都不能讲，我必须将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她才可能接受。
我说：“因为我的自尊心，我接受不了你的学历比我高。”
马晓璐说：“学历怎么了？在我眼里，研究生就是个屁，像我这种找不到工作的人才去读研究生的。”
马晓璐拉着我的胳膊，说：“你不要介意这些好吗？”
我继续争辩，说：“即使我们不介意，周围的人会介意的，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们，会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讨论我们？你可以控制他们吗？”
马晓璐说：“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
我说：“除此之外，你想过没有，你在学校还要再待3年，而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3年，我们生活的方式和节奏完全不一样，我们的差异会越来越大，矛盾也会越来越多，因为这样而分手的例子太多了，到那时候再分开，伤得会更厉害。”
马晓璐说：“你就对我们这么没有信心吗？”
提到信心，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厉声说：“你告诉我信心从哪里来？你马上就要收到的录取通知书是在给我信心吗？你妈喊你回家你就扔下我回家是在给我信心吗？你在家一个月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是在给我信心吗？我在南京到处找工作你根本就不闻不问是在给我信心吗？”
马晓璐的眼泪忽地掉下来，啜泣着说：“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是有苦衷的。”
我的怒气冒上来，怎么都止不掉，我说：“苦衷？理解？你理解过我的苦衷吗？我为了陪你一起考研，牺牲了多少？我连苏宁电器的OFFER都没要你知道吗？我不肯报考重庆的公务员跟我妈吵了多少架你知道吗？我一个人从上海回来是什么样的心情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因为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最后这句话倒是一语成谶。
奇怪的是，我的这一通话说完之后，马晓璐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靠过来倚在我身上，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到现在才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都会改的，你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好吗？”
我闷不吭声。
马晓璐接着说：“你是真的想和我分手吗？”
我望向马晓璐，她也望向我，眼神交汇之中，时间如同被冻结。在电光火石的几秒间，我的脑海中掠过无数的画面，我想象着当我说出分手之后我留在南京她去了上海从此不相往来我遇到新的姑娘她遇到新的男孩我们各自在爱情中浮浮沉沉她嫁给了她认为对的人她成为别人的妻子成为孩子的母亲过着她梦想中的生活我遇见未知的命中注定的女孩没有压力没有负担轻轻松松笑得明朗。
我的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出汗，一个声音对我说：分手吧，这是对你们俩最好的选择。
然后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飘荡在房间里：“我们分手吧。”
马晓璐的眼泪哗地掉下来，她伸出手飞快地擦去眼泪，倔强地盯着我，似乎要一直看到我的心底。她说：“如果你是一时冲动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允许你用掉一张好人卡，我原谅你说了错话，不要轻易就放弃，好吗？”
她在给我们挽回的机会，可是我已无法回头。
我看着她，虚弱地说：“到此为止吧，对我们都好。”
马晓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允许你再用掉一张好人卡，就当刚才的话我都没有听见。你已经没有好人卡了，所以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你是真的想和我分手吗？”
我剩下的两张好人卡就这样被用掉了，以前总以为好人卡能帮助我们经历感情上的风雨，却没有想到一旦感情走到破碎的边缘，再多的好人卡也显得无能为力。
我知道马晓璐在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机会，我的心被一根又一根的针扎得鲜血直流，无数个声音在对我喊着回头吧回头吧。可是我不能，如果注定要分开，越早结束便越少痛苦。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是的。”
这句话说完之后，我的整个灵魂都飞走了，脑袋里空空荡荡，身体里空空荡荡。我看见一颗又一颗眼泪从马晓璐的眼眶涌出，滑过她的脸颊，滴在她的手臂。我不忍心再看，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小块，对着夜色发呆。汤口镇在黑暗中沉睡着，黄山在不远处沉睡着，和几亿年的沧海桑田比起来，我们今夜的哀愁，比一粒灰尘还要微不足道。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挪动，我站在窗前，她坐在床上，房间里只能听到马晓璐的啜泣声。我一直担心马晓璐会突然摔门离去，就像邹梦曾经做过的事情那样，让我不知道如何收场。
高智商的姑娘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桥段，她只是静静地用眼泪释放着自己的悲伤。我心里堵的慌，可是手边却没有烟，我只能看着沉沉夜幕，将自己的心一起沉进去。
过了不知多久，马晓璐打破了沉默，我听到她在我身后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结束吧。”
我点点头，说：“嗯。”
马晓璐说：“明天早上，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
我说：“嗯。”
世事无常，本来说好的毕业旅行眼看着就变成了分开旅行。
马晓璐说：“早点休息吧。”
我转过身，看见马晓璐已经窝进了被子里，侧着身子背对着我。我心想都已经分手了还睡在一张床上有点说不过去吧，于是我说：“你睡吧，我去另外开一间房。”
马晓璐说：“不用，你就睡这边吧，很快就天亮了。”
事实上，那天晚上特别长，天亮的也特别晚，那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夜晚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