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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在撞击城墙般，伴随轰鸣。德朗已经来不及多想了，首先剔骨的疼痛就已经占据了整个大脑，这是他必须承受的痛苦，他早就知道百年前的种下的因，需要品尝的何止这些苦果。他咬着嘴里的毛巾，狠狠地认了，但是不能运功抵御，实在让人崩溃！
韩昱容只是一边冷冷地注意着德朗的表情，防止他受不了淬发真气，一边将手中符箓点燃，置入一个细口瓷瓶中，反手一扣，便罩在德朗肩头划开的创口上。
一股冷气从他肩头倏地朝外飚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朝外吸，过了一会，韩昱容揭下瓷瓶，将瓶中浓黄的液体倒入携带的更大的瓶中。
德朗以为结束了，扯下毛巾，“这是什么东西？”
“还早！”韩昱容面无表情地将他掰正坐直，“你应该用过它，成形的时候像不像上古轩辕？”
“哦！”德朗回想每次催动魔性，他便可立即掌控一柄金色长剑，此刻好像忘了疼痛，转过身去惊叹道，“韩奶奶，要不要这么有创造性啊！”
韩昱容满是沟壑的眼角闪出一线光芒，“嗯。当年我师父也这么说。”一边说着手上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拿着一枚雕刻精美的骨刺深深地扎进玫瑰花纹中。
德朗痛得仰头一颤，哼出声来，差点咬破舌头。韩昱容将毛巾重新塞进他口中，喝令道“别废话！”那骨刺中空，沿着玫瑰根茎的位置向里延伸，朝着左边心脏的位置。整个胸腔的血肉都在挣扎，韩昱容不知在上面用了什么，长长的骨刺灼烧发烫，心脏好像被抓扯着朝骨刺的方向。
德朗紧紧咬着毛巾，心想快点痛昏过去吧，昏掉就已经很幸福了。
然后，他真的脑中一空，昏迷过去。
韩昱容将手从德朗后颈拿开，从容地看了他一眼，将瓷瓶放在骨刺下面，一滴一滴的本命精血便顺着细孔流出来滴入瓶中。过了良久，她反手燃尽一张符箓，将符灰撒在德朗肩头。完成这些事情，她便将他带到不远的巨石处，靠在放置玉石阵眼的旁边。
阵法外面，成化酒仙依然在行天地净坛咒，韩昱容凝神片刻，若有所感。她在整个玉尖峰布置阵法，隔绝外物，不受山神野鬼的打扰侵蚀，但阵法过于刚烈狠毒，所有闯过或者没有来得及离开的阴灵全部无所遁形，会飞灰湮灭。成化持诵圣诀，减少杀戮，未尝不是送她造化，护她成事。
片刻之后，韩昱容便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顶黑色小碗，这黑色小碗乃藏地高僧的法器，里面搁置着一颗舍利子，她将瓶中德朗的精血与舍利子相互融合浸润之后，再将浓黄的精油一起倒入碗中，全身真气全数集于手中，一掌下去，舍利子化为齑粉。
如此一番作为之后，她便屈膝坐，扣诀做法。
只听她低低地诵读听不懂的经文咒决，慢慢声音加大，音波同阵法外成化酒仙的天地净坛咒撞击，发出非比寻常和谐的音量一起朝着天外的黑云扩散。
被浓墨般厚重的乌云压制的高空，忽然乍现一阵红光，如同漆黑的天空睁开一只巨眼，紧接着从那巨眼处劈出一道闪电，打在玉尖峰的一块巨石上，那石头“哄”的分崩离析，滚落下山崖。顷刻间狂风呼啸出，惊雷隆隆而下，山林中的树木被雷电劈开，巨石滚落，东倒西歪。
这时，从天际的巨眼处飞出一道火球，直直地朝韩昱容盘坐的地方砸下来。“哄”地一声巨响，连同韩昱容一起也被点燃。
德朗被巨大的响声震醒，他全身虚弱无力，惨白的脸色在烈火的炙烤下变得通红，眼前的情景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顾不得肩头的疼痛，站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帮着扑灭韩昱容全身的烈火，试了几次都无法靠近，只得傻傻地靠在石头边。
韩昱容在烈火中朝他眨眨眼，面容祥和无恙。只见她踏着罡步，一边腾跃一边飞快地念着咒决，手中黑色小碗中燃着诡异的蓝色火焰。
“难道那碗里面还有另外的灵魂？”德朗心中飞快寻思。
正在这时，那股蓝色火焰沿着韩昱容的手臂，一层层吞噬她身上的烈火，直到将她全身变得幽兰飘忽。
从小碗中慢慢升腾起一颗蓝色的光球，如手掌般大小，一直升到韩昱容眼前便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周围还携带些许微尘，像环绕的玉带，自成一个体系在运行。德朗见此情形心中黯然，他想起在美国天体物理实验室见过的模拟星云，活脱脱就是一枚土星的造型。眼前韩昱容倾尽一生所获，不过是借助他体内陨石，造出来的一个星体幻想罢了，可笑自己还信以为真，寄托多少希望在其中。他心中黯然，失望之至身体上的痛苦便如潮水涌来，几乎抵御不住，痛得撕心裂肺，手指乱抓，情不自禁地抠起身边石块，恨不得能够捏碎一般。
这时，对面山腰上的狂风竟慢慢停歇下来，阵外雷声渐渐远去，头顶的黑云也在缓缓地疏散开来，四周的光线开始变得明亮了。德朗惊异地抬手看了看，果然是自己混乱中把阵眼中的玉石抓了起来扣在手中了。
没等他再做打算，身边响起一阵脚步声。德朗只觉自己被一双沉稳的大手扶住，身体涌入一股温和的气息，减弱了五脏六腑撕裂的疼痛。他抬眼一看，竟然是太师父，正要出声呼喊，被成化捂住口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成化的身后，是文烨背负着虚空。此刻虚空修为尽失，一头青丝已经全部变白，光洁的面庞老态尽现，看起来与韩昱容差不多，就是一个普通的耄耋老人。德朗心中一紧，伸手将虚空迎下置于身边坐好，四个人紧靠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韩昱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发生的变故毫不在意。她面带微笑，静静的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看着眼前旋转的球体。
过了不知多久，才轻声说道，“师父，昱容办到了，对吧？”
成化表情凝重，也看不清是悲是喜，只是简短地回应了一声“嗯。”
“昱容，是否还能成为师父的骄傲呢？”
“能。”
“那好，师父看好了……”韩昱容一边说着，双手大力一挥，身体腾跃出去，那个蓝色圆球便在山顶上空慢慢膨胀变淡，拉长，渐渐变成一股细长的天河般的缝隙。在缝隙中流转着无数闪烁的微尘，凭空地盘桓在玉尖峰的上空，美艳诡异。
德朗暗淡的眼眸渐渐清亮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支撑身体站起来朝前走去，全身微微颤抖，“怎么会……难道是真的……这就是……空间之门……”
未等他话语说完，旁边的虚空挣扎着发出低吼声，“师姐，不要！”
韩昱容亮闪的眼眸看着虚空，“好师弟，你终于肯担心师姐啦……”话音未落，便头也不回地飞向那道缝隙中去。
在她消失在缝隙中的一瞬间，德朗从怀中掏出那颗封印的珠子，手指一弹，只见一颗细小的蓝色光点拖着长长的影子也随即飞入缝隙之中。须臾间，缝隙关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正呆立在悬崖边，兀自看着韩昱容凭空消失的地方，忽然听德朗大叫一声，仰头栽倒，在地上翻滚闷吼。
成化抱他在怀中道，“乖孙勿怕，太师父救你！”
文烨单膝跪在成化身边，看德朗在成化怀中挣扎几乎痉挛，眼眸红光忽明忽暗，似有黑气萦绕开来。“爷爷，朗兄这是怎么了？”
“他将自己精血奉出，让昱容造出她梦寐以求的无极尘埃。”成化皱眉对德朗说道，“最后那道蓝色微光，是德朗你的那缕魂魄吧，神魂撕裂，当然痛不欲生。傻孙儿，若太师父不赶来，你岂不是要跟随昱容一起进去！”一边说着，从怀中摸出三根桃木钉，“好在昱容并未将事情做绝，太师父放在你体内的精血还能起一丝作用，乖孙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太师父不会让你死的。”
德朗捏着成化手掌，缓缓道，“太师父……月光……”
成化点点头，眼角一丝闪亮划过，“上穷碧落下黄泉，太师父也会帮你将她带回来。”
德朗颤抖着凄然一笑，“太师父不是说，若她不是我的，也追不回来吗。因为德朗……您已纠缠太多因果，孙儿内疚万分，本想……随她去……只是父亲母亲健在……孙儿还背负太多责任，不敢，不敢放弃自己……”
成化点点头，不断地将真气送入德朗体内，缓解他的疼痛。
“贤侄！”这时虚空被文烨带到德朗身边，“师伯说过，会给你一个交待。”
德朗伸手握着虚空的手，摇头说道，“师伯……天道自然无为，所以天地不仁……师伯为我诸多谋划，德朗已经通透明了……是我，三百年的罪孽深重，还害得师伯修为尽废……”
“贤侄。错了。今生今世，你是苏德朗，并不是其他任何人，你没有责任背负任何人的罪过。”虚空平静地说道：“玄武做的对。你的母亲拼死不让我带你走，并非她护犊天性，是她对道法理解比我透彻。她说天道既然让人选择轮回，便是将前世一笔勾销，今生你只是苏德朗，是你父母的儿子。倒是我自己陷入执念不自知，让贤侄承受诸多痛苦不说，自己也自食其果。今日我便是专程前来，向贤侄告罪。浩渊还身负大任，在此特请示师尊，将成化后人的职责延续传承，组织的令牌交给玄武涵道的徒儿文烨。”
虚空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已经心力憔悴，他修为全失，跟一个普通的耄耋老人并无区别，喘了几声之后，看着成化，等他回答。
德朗在成化怀中，仔细体会虚空所言，知他是不想自己背负因果，特意有此一说，眼中泪水便止不住滴落下来。
成化哈哈一笑，拍拍德朗，“天道法则便是自然法则，浩渊窥视天机谋求的虽不是一己之私，但也违反天道，自食恶果，如今也不必自责！浩渊吾徒，成化虽自称跳出三界，如今也是背负因果之人，堪不破，放不下始终是‘牵挂’二字，你既然已经安排妥当，便自去办理，看起来小文挺好，是个能当大任的孩子。”
一边说着将人事不省的德朗负于怀中，大步朝山下走去，文烨背着虚空，也紧随其后离开。白雾茫茫的玉尖峰，须臾间便空寂无声，重新陷入清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