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从金兽玉鼎炉中散出,轻纱帐随风荡漾在空中,从帐外隐约瞧见红木雕花床上,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侧卧床畔,见有人进来,整理了一下衣容,起身坐好。
月见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递给床上美人一杯茶,赔笑着说,“暮云姐姐,是妹妹不好,打扰了您清修。”
暮云接过茶,慢慢用碗盖撇着茶叶,啜了一口,“好妹妹这是说哪里话,我正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话。不知妹妹因何事而来?”
月见见她一副悠闲地样子有些不解,“难道姐姐竟不知道小王爷身边新来的侍婢杨出云吗?”
暮云斜睥她一眼,笑了起来,“哦,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那个传言满皇宫的杨出云啊!”
月见点点头,“正是。”
“那个小妮子来头可不小。”暮云放下茶杯,“听说小王爷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女人,第一晚就得到了宠幸,传言中还说五皇子也对她颇有倾心,搞的这几日皇宫中的大小官奴竟都跑去看她,也不怕把咱长乐宫的门槛踩烂啰。”说到最后,自顾自的乐了起来。
月见更加困惑,小心询问道,“姐姐平日不是最恨那些狐狸精嘛,怎么今日对那个杨出云反倒如此宽容,难道姐姐不想离开舞乐阁这破地方了吗?”
暮云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两扇,窗外的桂花纷纷落进屋内,阳光也随即射进来,屋内的檀香味道也没那么冲了。她玩弄着手中的桂花瓣,不动声色的说,“谁不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可我们只是身份低下的舞姬,哪有那些将相王侯家的小姐命好。她们平日争得是小王爷侍妾、侧王妃的地位,无非是想要荣华富贵,甚至有几个天真的姐妹想要小王爷的爱情。但我们不能这么傻啊,以才侍君者久,以色侍军者短。玩弄权术的女人往往更可怕,而这权术,也分很多种。”
“是啊,咱们不能和她们一起乱胡闹。”月见突然悟懂了一些,“小王爷对她到底怎样咱们不知道,听说每日也是不理不睬的,总不能在一切都还不了解的时候就下战术吧!”
暮云微微一笑,“跟我这么久,你也学会不少嘛。你刚才说,不理不睬,那么就糟了!”
“为什么?”
她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镯,“咱这位小王爷,他越是显得不上心,越是表面不在乎,事实就越是相反。所以我才把巧萱留了这么久,任她兴风作浪。”
“那咱现在该怎么办?”月见急切地问。
她柔媚的笑,“现在需要一个人来为咱们证实,小王爷是不是真在乎她,然后再做下一步计划,舞乐阁别的不多,就替死鬼多。你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姐妹中,谁最沉不住气,最爱是小性子,且心智不成熟?”
月见仔细思考片刻,眼珠一转,“难道是......”
她点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已经开始动手了,咱们只需睁大眼睛看戏好了。”
金步摇因巧萱身体的晃动而四处摇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她凑近杨出云,她身上那股浓烈刺鼻的香味使杨出云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往后退,而她又走上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来找你所谓何事?”
“不知道。”杨出云看着满屋的舞姬,诚实的说。
巧萱抬起了她的下巴,尖利的镂金指套轻轻划过她若雪凝脂的脸颊,她侧过头避开,巧萱冷笑了一声,“如此平凡的容貌,真不知道小王也看上你哪了!”
杨出云扫了一圈那些舞姬的表情,每人脸上都是嫉妒和幸灾乐祸,她立刻明白过来,“他看上我哪了,你应该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刚说完,她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力气大的直接把她扇倒在地,巧萱愤恨的指着她,“我劝你给我老实点,少给我顶嘴!限你三天内,给我滚出长乐宫去。”
杨出云侧卧在地上,嫣然一笑,“我可不是在顶嘴,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是这长乐宫里的王妃,即使要我滚出去也得小王爷本人亲自下令,可轮不到你!”
巧萱气急败坏的踢了她一脚,怒视着她喊道,“本姑娘我最讨厌你这种牙尖嘴利的人,小人得志就不知道怎么宣扬好了,我不是这王府里的王妃,你同样不是。”
“对,我不是,可你别忘了你出身在哪里,至少我出身干净,学不会你那套功夫!”杨出云强忍着痛冷冽的说。如果不是把她逼急,她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滚......滚出去,让她在外面跪着,谁也不许让她进来!”巧萱跺着脚,咬牙大喊。
几个旁观的舞姬过来推她,被她阻拦,“用不着你们,我自己会走,我会乖乖的在外面跪着。” 她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尘土,风姿卓越的走出房间,跪在了院子里。
青石板又冷又硬,杨出云已经在这里跪了将近七个时辰了,正好今日小王爷去宫外春狩,要很晚才能回来。她越来越觉的那两条麻木的腿撑不住她整个身体,随时都有瘫下的可能。
若不是她从小身体就很好,再加上学了几年武功,估计早就昏倒了。她埋怨起工匠,当初建皇宫是那么认真干嘛呀,偷工减料往里添点沙子多好啊,即省成本又省金钱,也省得她在这里跪的这么辛苦。
原本晴朗的天空,只消几分钟便乌云密布,一个霹雳把杨出云吓得全身一颤,双腿微微挪动,不小心被一颗小石子扎伤,半刻之间便涌出血来,她反而没感到疼痛因为双腿早已麻痹。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今儿运气不会这么背吧,当零星雨滴砸在她身上时她就明白过来,祸不单行,古人的话是没错的。
刹那间,大雨倾盆,这春雨还夹带着雪和冰,一起打落在她身上,她冻得忍不住发抖,牙齿也相互碰撞。此仇不报非女子,杨出云可不是个柔弱人人欺负的人,但她不会像巧萱那么傻,她好歹也是小王爷的人,何况她现在身份不明,岂能轻易动她。
正在她怔怔出神时,一把紫竹伞遮在了她的头顶,她抬起头,李简一身淡黄色长袍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肯定狼狈的要命,看他一副强忍着笑的表情就明白了。
他笑着说,“是不是在屋子里沐浴不够舒服,特意跑院子里来淋雨啊!”
“呵,还不是多谢你心爱的舞姬。”她淡淡的说。
他把她从地上拉起,她双腿早已麻木,哪里还能支撑住,只能跌进他的怀里,他搂住她,在她耳边轻笑着说,“以前要和你亲热是你总是躲闪,现在却又投怀送抱,难不成你在玩欲擒故纵?”她听了他的话,生气的想要推开他,而自己竟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李简看她一眼,打横抱起她,走向寝宫。杨出云无力的依在他怀中,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渗入她皮肤,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安心的感觉,她甚至再也不想离开这个怀抱。她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如冰雕般俊美无暇,想了想,其实他有时也挺好,不由自主的甜甜一笑。
刚走进房间,他就将她狠狠地扔到床上,她身上淤青的地方痛起来,她忍不住叫出来,“啊!”这个举动使她对他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李简楞了一下,“她们还对你动手了?”
杨出云咬住嘴唇,“废话,你觉得她们能那么轻易放过我吗!”
他如洌泉般明澈的眼眸浮出一丝关切之色,接着又一闪而过,轻浮的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戏谑的说:“伤到哪了?我看看。”刚碰到她的肌肤便缩了回来,皱着眉试探她额头的温度,“你怎么烧的跟火炭似的!”
李简起身离去,片刻后他端着一碗药回来,放到桌上,声音不带半点温度,“药在这里,你自己起来喝吧,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她苦笑一声,李简啊李简,你明知道我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吃药啊!她也不作理会,把头深陷入枕中,沉沉睡去。
睡的正香,忽觉耳边有粗重的喘气声,她睁开疲惫的眼皮,见李治正支着下巴含笑看她,马上挤出一个笑容,“怎么,我被罚跪的事这么快就传的满宫皆知了?”
李治无奈的叹了口气,“以你现在的身份想不满宫皆知都难啊。”
她无力的笑笑,“那还不是多亏了你和小王爷的功劳,否则杨出云就是一个普通民女,哪能成为皇宫茶余饭后的笑谈呢!”
“又关我什么事啊?”他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多谢你的细心照料。”杨出云挖苦道。
他猛地站起来,一脸怒气,“那好,我走了,以后再不来看你就是了,免得给你惹麻烦。”他愤袖准备离去。
杨出云急忙喊道,“李治,我现在发烧呢,头给烧糊涂了,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他听了她的话,又坐回床边,“你啊,都这样了还有力气跟我抬杠!”
“我人虽然瘫了但嘴没瘫啊,只要有人说我不是,反击的力气还是有的。”杨出云眨眨眼睛。
他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把桌上那碗药拿了过来,双眉一皱,“怎么是凉的?我哥就这么办事啊!”说完,要离开给她重煎一碗,杨出云忙阻止他,“算了算了,凉的也一样喝,扶我起来。”
他轻轻将她扶起,又在身后放了几个靠垫,一勺一勺喂她吃药。杨出云见他难得细心,也就一口一口喝掉了凉却的苦药汤。
李治一边喂她和药一边说,“杨出云,你不必怕她们,也不必怕那些谣言,就像你说的,清者自清,没什么好避讳的,就算出了事,有我哥和我帮你顶着。”
杨出云嘴上‘嗯嗯’的答应,但心里却想,我要是靠你们说不定会死得更惨。自己从小就在后宫中长大,那些花招手段她即使没见过也会听过,不用刀不用枪不用计不用策,她完全可以让那些舞姬侍婢败得一塌糊涂,毕竟母后能做稳后宫也不是靠贤良淑德。
李治离她间后并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来到舞乐阁,此时舞乐阁内正在排练节日歌舞,丝竹声伴着舞蹈气氛十分活跃,当李治踏进去后,又瞬间安静下来,她们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位向来讨厌舞姬的皇子怎会到这来。
他不理她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开门见上的说:“后宫是个人多嘴杂之地,劝你们平日不要再去传那些闲话,管好你们的舌头,还嫌宫中的闲言碎语不够多吗?”
他打量了一圈人的表情,“还有那个叫巧萱的,我不想把这事闹大,这次先放过你,如有下次,立刻逐出宫去!”
暮云和月见听到这里相视一笑,那笑里包含着别人不懂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