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幽州城内,本应是五光十色盎然春景。却不成想,到处是烧焦坍塌的痕迹,满眼尽是大劫过后的荒凉与萧条。
大街上更是连人都没有,更别说店铺商贩了,一派死寂。与以往日人山人海,商铺林立,繁华热闹的幽州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少容自己都不敢相他看到的就是他昔日生活过的幽州城,他明明下令禁止屠杀,禁止破坏,优待城内百姓与降兵的,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他抬眸看了看沐兰馨那踉跄的背影,仿若失了魂魄般,无筋无骨,无着无落,走着走着,忽然就瘫软在了地上,眼神凄楚迷茫的看向远处。
“兰馨,兰馨。”他赶紧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下命让他们不许滥杀无辜,不许烧杀抢掠,对不起,兰馨,兰馨......”
沐兰馨呆呆的坐在地上,被他紧紧的搂着,
“我要回去看我父亲。”她轻轻呢喃道。
“好,我陪你一起。”
相国府的大门是开着的,门上被烧得斑驳陆离,脱落的砖瓦碎了一地,掉落的门框横七竖八,俨然就是一座废弃的宅院。尽管一切都已然明了,大宅内的人是生是死,已经明明白白。可是沐兰馨荒凉的心中仍然抱着一丝侥幸。
兴许,她爹爹还活着。
她提起裙摆,踏过高高的门槛儿,走进相府大院儿,里面已成了残垣断壁,精致的楼阁,名贵的花卉,还有精雕的石桥,全都被毁得不见踪影。可是她都全然不见,全然不顾,眼睛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寻找着。
一扇扇落满灰尘的房门被她推开,空空的,乱乱的。就像她此刻的心一般。这是父亲的卧房,可是早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
接着,她走出去,又推开了另一扇房门,那是父亲的书房,还能看到散落满地的书,还有他挂在墙上没被扯下毁坏的笔墨。
整个相府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去哪儿了?父亲到底在哪儿?沐兰馨不放过每个房间,每个可以容纳人的空间。
采光最好,朝阳的那个房间是姐姐的,不知道她的房间是否完好,透过密密的林木与花草,沐兰馨犹豫了。若是再找不到任何人,再找不到父亲,她该怎么办?如果父亲逃了,为什么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她不敢朝最坏的结果去想,如果真是那样,她怕自己承受不住会崩溃的。
嘎吱!
她还是忍不住走到了沐兰绮房间外,推开了房门。扑扑落下的灰簌簌的往下掉,她捂着嘴,拿手扫了扫向她飘过来的尘土。
正欲踏进屋子,眼前却陡然浮出了一双悬着的腿脚。她吓了一跳,心扑扑的跳着,浑身颤抖着,不敢往上瞧。
不,不是,不是父亲,不是,不是......
她瑟瑟缩缩,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因为她心里早已经跟个明镜似的,只是她一直不肯面对而已。
“爹,爹......”她重重的跪倒在地,缓缓地抬起头。
爹爹是怎样的绝望才会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把自己枯瘦如柴的身体吊在了这房梁上。
沐兰馨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搬过一把椅子,踩上去,将父亲已经近乎风干的身体从那三尺白绫上抱了下来,放到床榻上,
“爹,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女儿见你最后一面?为什么不等等女儿,女儿说过要回来陪你的。”尽管沐诚远的尸体已开始腐烂,皮肤已近乎风干,可是他那一双混浊的眼睛还是瞪着。“爹,你是还有未了的心事吗?”沐兰馨抚了抚父亲的双眼,可是却怎么也闭不上,“爹,你是不是想见姐姐?”沐兰馨边哭边说,边轻轻拿手去合父亲的双眼,但还是没有闭上,“是不是不想看到北幽亡国?是不是想见到二皇子与三皇子?”这句话一说完,沐诚远微瞪双眼忽然就合上了。
原来,爹爹最大的心事还是北幽。他想见到二皇子,应该是想把北幽复国的希望寄托于他。
可是,可是二皇子现在在哪儿,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兰馨,你爹他已经死了多日了,择个吉日让他入土为安吧。”花少容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她心痛,他跟着心痛,她流泪,他就默默地替她拭去眼泪。
沐兰馨已经几天几夜没怎么合眼了,而且身体上的伤还未痊愈,身体也弱。经常能看到她一身虚汗,面色发白。花少容担心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垮掉。可是她那么倔强,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又会伤彼此的感情。再说了,她心里难受,他也不忍心说重话。
“兰馨,你不能再这么折磨自己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行将她抱起来,“你爹的事就由我来操心吧,你只管好好的休息。”
此刻,沐兰馨的心仿佛被掏空了般,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漂浮在海面上的蜉蝣,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栖身的依靠。
“爹爹死了,家没了,国也没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夺去我仅有的,为什么!”她终是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其实她心里最空最痛的是失去那个只属于她的花少容。
曾经那个只属于她的花少容早就在去往宁河的途中被巨石砸死,而如今自己面前的这个花少容是南司少主,未来南司的一国之君,是属于南司百姓,南司子民的。可是这些她却无法说出口,即便是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成了定局。
他是毁她家国的仇人。
“兰馨,不要这样,你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心痛吗?你还有我呀,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的文绿衣,暗暗的抹了把眼泪。她看得出来,他们彼此爱得很深,可是却只能彼此折磨。她也看清楚了,即便他们爱而不能,却也不会给她留下任何机会,因为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容纳第三个人的位置,即便他们之间全是对彼此的恨。
待两人离去,她悄悄地进了书房,在沐诚远的尸体前拜了拜,像这样以死殉国的忠臣是值得人敬拜的。她之前听方浩天说过,沐诚远富可敌国,可是却没有给他们留下分毫。
突然,她低头跪拜的时候,看到床下落着一只信封,好奇之下,便趴进去捡起了它。原来是封家书,落款就是沐诚远,而亲启人是沐兰馨,是写给她的。
刚才沐兰馨过于伤心,没注意到这些。信如今落到了她的手里,要不要拆开看看。文绿衣有些犹豫,可是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打开看了。
在花少容的帮助下,沐兰馨择了个下葬的吉日,就在三天后,准备让父亲入土为安。
她不想弄得太隆重,她觉得父亲应该跟她想得一样,毕竟这幽州城已不是北幽的都城。她只想让父亲安安静静的葬到一个高处,可以看到这片热土每一天的变化。
“你不等你姐姐吗?她应该也快回城了。”花少容微微道。
沐兰馨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不等了,若是她回来,就让她来父亲的坟前上柱香,烧些钱就可以了。”她不想让父亲尸骨暴露在充满血腥的世界里。
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就可以安安静静的享受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了。
那天,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上山的队伍里,只有几个抬棺的,还有几个敲锣打鼓的。披麻戴孝的送葬人就只有沐兰馨一人。原本,花少容也想以未亡人的身份给沐诚远披麻戴孝,可是巴胡,方浩天,还有文绿衣等众多随臣以死劝谏,不让他如此鲁莽。说他是南司少主,将来南司的一国之君,这样不仅有失身份,且会让南司的先祖先帝在天上也难安。
无奈之下,花少容只好充当了扶棺人。
幽州城外的五幽山,海拔不高,却是能俯瞰全幽州城。想来,父亲也是愿意葬在此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