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沙不知何时站在了帐门口，一道有纤细的影子拉得老长，可却纹丝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帕沙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两行泪水静静的流在脸颊两侧。
“帕沙。”我先开口叫道。
“原来，你只是娶了我的人，却从不把我放在心上。”帕沙看着慕拓，喃喃的说道。
“帕沙，其实……”
“你还要说什么。”帕沙打断了我的话，“你已经赢了，不，你一直都是赢家，哈哈哈。”
“回你自己的帐子。”慕拓扔下一句生冷的话，丝毫不顾及帕沙现在的心情。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如今你还是对我如此无情，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没想到最后，竟让一个寡妇做你的大妃，你要把我置于何地。”帕沙歇斯底里道，依着她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把大妃位置拱手让人。
“你的行为难道要我一个一个说出来吗，争风吃醋，心狠手辣，嫉妒心强，你没有一点适合做我的大妃。”慕拓所列举的帕沙几项缺点如同诅咒般让帕沙更是愤怒。
听到这句话，帕沙两行泪水又涌出，“不适合！那当初为什么要娶我，而我做的这一切又都是为了谁。”
说完，恶狠狠的看向我，抽出盘在腰间的鞭子，迅速的挥舞起来抽向我，谁也没想到帕沙会这么做，我也毫无准备，就这样愣愣的看着鞭子向我砸来。
瞬间感觉的脸上火辣辣的，一只眼睛也看不清了，还未反应过来，另一边脸颊也涌上火辣的感觉，我双手捂住脸，跪在了地上，第三鞭子又向我抽来，可这次没有感觉的疼痛与火辣，当我抬头之时，慕拓一只手臂挡在我面前，抓住鞭子，使劲夺了下来。
可我已经忍不住满脸的疼痛，大脑一片空白，渐渐地连意识也没了……
即使在昏睡满脑子可满脑子都是帕沙一遍一遍抽打我的身影，当在恐惧中醒来之时，却只有一只眼能睁开，呼吸也变得困难很多，总感觉脸上被什么东西缠住。我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缠着的都是绷带，难道，我毁容了？
慕拓坐在一旁，看到我醒来露出了笑容，看到我摸着自己的脸，又赶紧拉住我的手，不让我乱摸。
“不要动，小心伤口。”
“我到底怎么了。”我说的话很模糊，像是含着水一般，可慕拓还是知道我的意思。
“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不会没事是什么意思，我记得当时帕沙的两鞭子都是抽在了我的脸上，有一鞭甚至是从额头连到下颚，经过了我的眼睛和鼻梁，而另一鞭子是在左脸颊，对没错，是左脸颊上。
“到底会怎么样。”我亢奋的叫道，“会不会留下很深的疤。”最后又小声的说着。
慕拓按着我的胳膊，让我安静下来，阿古走了进来看到我乱动焦急的说道，“大妃，切勿乱动，伤口刚处理完上了药，小心伤口裂开。”
“阿古，我的脸……”我不敢问下去，却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没事。”说着，将手中拿的托盘放在一旁，“伤口已经处理了，把眼睛、鼻梁以及下颚做了缝制，只要伤口长好便无大碍，只是这样貌会有微弱的变化，还有，只要按时换药，脸上的疤痕也会很快去除的。”
“样貌，会发生改变？”
“大妃放心，样貌不会有大的改变，只是有些变化而已。”
我摸着包的严严实实的一张脸，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也只有听阿古的话，静静休养，但愿只是一场虚惊。
在休养这段时间，除了躺着就是坐着，连下地都不允许，吃的也是些流食。不过，也正是这个机会，苍佑可以时常来看我，我也再没听到过苍佑嚷着继承汗位的话语，每次见到苍佑总感觉他在长大。
至于帕沙，自从那日起也在没见过，听香舍说慕拓将帕沙赶回了阿史那，丝毫没给她留情面。我无心与帕沙争夺什么，可不可否认，我一直是她和慕拓之间的障碍，即使再不愿意，自己也无法改变。
过了半个月，脸上的绷带终于可以彻底拆除了，看着铜镜中一点一点取下的绷带，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眼睛、鼻梁、脸颊，当所有的面容被铜镜照出来到时候，我才放下了心。左右看着，确实如阿古所说，样貌是有些改变，那只受伤的眼睛眼角还能看到隐约的疤痕，也从内双变成了外双，和自己另一只眼比较没什么大的区别，鼻梁比以前要高，或许是因为鼻翼变窄的缘故吧，脸颊也瘦了不少。整体看起来，和以前相比五官更力挺更消瘦了，只是那道长长的伤疤还能看到，阿古说还得继续涂抹药膏才能完全消除。
不管怎样，总算是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毁容，这也多亏了阿古的医术高明。
经过这件事，对于我的软禁也解除了，部落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可却已经换了新的主人。
慕拓也再没提过要娶我的话，他也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所以干脆不说，只是我的称呼一直都还是大妃，在他们心里，总有一天我还是会成为大妃，所以，还是不要这么麻烦的好。
艾扎和哈曼离开了泰木合，搬到了北边一个市集上居住，不过每年泰木合都会送去财物，以保生活过的富足。罕娜也被泽西接到了楚达，有儿女在身边，罕娜以后的日子一定过的很顺心。佐清，依旧如以前那般在自己的帐里过着自己的日子，没人知道她的打算，反正无论是走或是留，对于泰木合来说佐清都像一个透明人。
佐清的贴身奴婢来请我，说是佐清想要和我叙叙旧，自从那次在牙帐遭遇背叛我就再没见过佐清，今日不知找我有何事。
不管佐清当初做了什么，我还是答应了她的邀请，跟她相处这些年来，我始终觉得佐清是个好人，她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
佐清的毡房很昏暗，偌大的帐子也只是点着两个立式烛台，正中间的矮桌上摆满了酒菜，佐清端庄的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佛珠不住的念着。念佛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如今已可以把整个佛经背下来。
我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奴婢下去，慢慢的坐在佐清对边的蒲团上。
“你来了。”佐清缓缓地说道。
我恩的回了她一声。
“这些菜都是我做的，尝尝吧。”
“你找我何事。”我冷冷的问道。
“很久没和你这样坐着说话了。”说着，向我的碟子里加了一些菜。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我还是把我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在我心里憋得太久了。
“慕拓说的没错，整个部落只有有资格成为可汗，我们都知道，苍佑太小，可汗的位置对于他来说太繁重。”
“就为了这个原因？”
“慕拓很聪明，光这一点是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去帮他圆谎，他承诺所有人以后会高正无忧，会让你继续做大妃，苍佑长大后继承汗位，这些，都让我们无法拒绝。”
说完，佐清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闷了下去，闭着眼睛细细回味着酒入喉的感受。
“一辈子遇到一个这样爱着自己的男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说了又怎样，只会让你更为难，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辜负哪一边都会成为罪人，何不就让你按照你自己的初心走下去，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做取舍，这一次，我们帮你做了。”
说完，有一杯酒下肚，从未见佐清这样喝过酒，却也真心为她高兴，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她放下了心事，那微笑是如此轻松，所以看着她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我并没有阻止，我也跟着她举杯而进。
突然，佐清拿出一把玉制匕首，很轻巧，刀柄处刻着立体雕花，刀鞘微微上翘，乳白色通体看这个好看，虽然犹如玉般润泽却也不失匕首的锋利。
佐清左右观赏着这只玉匕首，像是在看一件新鲜玩意儿，“晋安，你知道吗？我的勇士曾经送过我一把匕首，长短不过毛笔样子，我却十分喜爱，可是在他死后，汗兄就把那把匕首熔了炉，所以，我就找玉匠制作了这把与匕首，模样跟他送我的一模一样。”说着，又继续看着。
这么多年，佐清一直没有忘记那个曾经带给她怦然心动的汉人男子。
“佐清姐姐，你难道从没喜欢过可汗吗？”
“当然喜欢。”佐清笑着回答，那笑容也只有酒后才能看见吧，“我和羯罗很久就认识了，他永远是那个桀骜的大哥哥，我喜欢看着他在草原上狂奔，喜欢看着他冲我笑，可是，我不爱他，即使过了这么久，依旧不爱。”
或许此时一杯酒才能化解她心中的纠结，或许也只有这一杯酒才能解除刚刚唤起的忧思。
我们都喝多了，却从未如此清醒，我们聊了很多，说天谈地还有我们各自心中的小秘密。我晕晕乎乎的出了佐清的帐子，看着月光皎洁不经感到莫名的孤单，看着帐子里依旧直挺着身子看向远方的佐清，心想，她该和我一样的心情。
一早醒来，头却有些疼痛，许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那张脸，不禁有些陌生。
“大妃，不好了，佐清太妃歿了。”
“不可能。”
昨晚还在一起喝酒聊天，今早怎么就……
赶紧向着佐清的帐子飞奔而去，总感觉是有人传错了消息，或许，只是生病了，或许，是别的……
慕拓和几位大臣已经站在帐子里，看到我慌慌张张的跑来，慕拓上前拦住了，“不能过去。”可我在一旁却也能看到依旧坐在矮桌旁的佐清，只是身子下垂，支撑在桌子上。
“不可能，佐清姐姐她……”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家公主。”
我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是佐清的贴身婢女，之前也曾经常跟着佐清来我帐里。
慕拓使了个眼色，两名士兵上前抓住那个婢女。
“你可知道奴婢诬陷主子是何罪？”慕拓问道。
“奴婢知道，可是，奴婢没有诬陷大妃。”
那个婢女刚说完，检查尸体的大夫便来禀报，“回禀可汗，佐清太妃是被胸口的那把玉匕首所伤，可因为玉匕首刺入心房较短，所以只是昏迷，最后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玉匕首，难道是昨晚佐清给我看的那把，听到大夫的话我不禁倒吸一口气，剧烈的头痛让我有瞬间有些眩晕，慕拓发现了我的不适，赶紧扶住我，在场所有人也都看到我的反应，私下又窃窃私语一番。
“是大妃，一定是大妃。”奴婢又接着说道，“昨晚我家公主邀请大妃来喝酒，并吩咐不许有任何在旁伺候，也都吩咐我们早早退去，可没想到第二天我家公主就……这期间只有大妃和我家公主在一起，凶手不是大妃还是谁。”
“昨晚我们确实是在一起喝酒，可佐清姐姐的死和我没关系。”
“那你听到玉匕首为何有如此反应。”
“我……”我停住了，我该如何开口，说出佐清与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感情？不，这样会让她名誉扫地，说不定都如法进入泰木合部落的族谱。
“昨晚喝多了，所以一早上就感觉头晕，刚才的不适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我继续说道，“而且我没有杀害佐清姐姐的理由。”
“你有，部落的人都知道，当日晋安大妃虚报口谕，被当场的几位可贺敦所揭穿，所以心怀怨恨，所以就伺机报复。”
佐清的贴身婢女说的这些话也行得通，因为对佐清怀恨在心，所以就在她喝酒神志不清之时杀了她报仇，可细想却又有很多漏点。
“我们谈的很好，已经不再记恨这些，我也不必冒着危险在这里杀害佐清姐姐。昨晚佐清姐姐因为可汗的死很伤心，再加上喝了很多酒，所以，不排除自杀。”
佐清的一生爱，都付诸在了那个已亡之人，心如今在没任何留恋，当年的定情之物或许能让她找到自己心中的最好归宿，那就是死亡。
“不可能，昨日，公主还跟奴婢说过要回阿史那重新生活，还说要去长安、江南看看，今日，怎么可能就选择自杀。”
我没有理由再去狡辩什么，在场所有人宁愿去相信佐清的贴身婢女所说的话，也不可能理解我的牵强解释，因为有很多事情他们不知道，我更不能说，而此时的沉默却又成为另一把匕首，深深刺进我的心。
我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不过只要深调查，便可找到很多证据来还我清白，可如今，我也只能面对再一次监禁的命运。
那座黑暗的毡房，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进入，却是冠上了杀人凶手的身份。
如今，整个泰木合部落在没有敌人，或者说是摆在眼前的敌人，不过还是会有很多人愿意我死，比如说帕沙，比如说塔让部落。在这昏暗的毡房中，却也有那么一刻觉得这里很安全，像是一口大钟把我罩在里面，外面的人看不见我，伤不了我。
可我知道，我想远离是非，但是非却从不会远离我，因为我的命运注定了这一切，此生将会有永无休止的争斗，说不清的秘密，即使你看透可这一生，却还要硬着头皮走下去，这边是佛家所说的“修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