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只是在山上寻了一片幽静之处，让她葬于这片地方。
世民和韦贵妃一起去了倾城的墓前，而我这次却没有跟随，独自一人呆在行宫中，此时兴致勃勃来玩的心情全然没了，除了失落还是失落。
小武近几日不知，患上风寒，或许是近几日晚上风大的原因吧，陛下也没让他在洛阳多呆，小武便匆匆离开返回长安，就连与我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剩下一行人在洛阳又住了几日，这几日世民都在于当地的官员议事，一切都安排妥当，在这里也没什么留恋，便也返回长安去了。
或许是因为倾城的事，回宫后世民很少再来我这，他嘴上说不怨我，可我知道，他心中还是会有那么一丝怨恨，而且是对于我的怨恨。
“娘娘，武大人府中捎来消息。”惜晴吞吞吐吐的说着，“武大人病重，怕是熬不过去了。”
手中最后一笔字，却被豆大的墨迹所掩盖。
“病重。”
小武身子一直都很好，况且他还不到身患重病的年纪，难不成是在洛阳落下的病一直都没好！
我赶紧吩咐备车赶向武府，一路上想的都是我和小武曾经的快乐时光，那时的我们都还是不懂事的青年，无忧无虑，即使是面对战争也豪不惧怕，可如今太平盛世，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快乐。
武府很安静，见我们是从宫里来的官家赶忙迎了上来，他认的我，赶忙向我行礼，老泪纵横一边将我迎向小武的卧房，一边乞求着给他的主人找来御医，不过，向小武这样的官位，要想让御医来看病也没有什么难的。
小武的卧房很明亮，可是躺在床榻上的他显得如此凄凉，身边没有任何人，管家说，除了来送药，小武禁止任何人来这里照顾他，这又是何苦。
官家出门时将门带上，此时整个房间一片安静，只有我一步一步前行的脚步声。
躺在床榻上的小武听到声音眉头皱了皱，睁开眼见到我时，有些惊讶，“娘娘……”
我赶紧多走两步，上前扶起他，找来一个枕头将他身子稍微垫起来一些。
“不是说好以后没人叫我‘小裴子’吗？”我还有些埋怨的说道。
小武笑了笑，可苍白的脸让我感到他的笑都是如此吃力。
“病的这么严重怎么不早告诉我。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让惜晴去找御医了。”
“不，不用了。”
“为何？”
小武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小裴子，我不是一个好人，自从做了官，我做了很多坏事，害死了很多人，如今我变成这样都是报应。”
在朝为官又有多少人能以清白自居，对于小武，我心里也有数，向他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大唐高官，背后必然少不了一些不好的勾当。时间在变，人也在变，我却也不能用以前的小武来和现在的比。
“你能承认你的这一切说明你还有救，以后做个好官，不就好了。”
“来不及了。”
“你会好的，我会找陛下，让他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病，你是他的臣又是他的好兄弟，一定会治好你的。”
小武摇了摇头，“不，你可知我这病是陛下所赐。”说着微微笑了笑，“我做了太多错事，想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是世民想要至小武于死地，这究竟是为何，我不明白。
“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去找陛下说，他会原谅你的。”
小武拉住了我的胳膊，“都是我的错，为了利益而受贿，为了自己心中的欲望伤害他人，这样的我，你能原谅吗？你认为，还有救吗？不要怪陛下，他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是我辜负了陛下对我的宽厚，一而再再而三犯错，如今选择这样来了断，也算是保全了我最后的面子。”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我不想因为我而让你受牵累，你是如此美好，不该知道这些。”小武将我眼角的泪水擦去，此时却换成他来安慰我。
“小裴子，今生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还有，还有……代我好好照顾媚儿。”
“不要再说了，我去求陛下，让他再给你一个机会，就像未央那样，让你远走高飞。”我语无伦次，可不管怎么样都是想保住小武的命，他是罪该万死，可我相信，他还是个好人。
可我还是没来得及，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一片寂静中，摇晃着小武可再也听不清他的话，只能看他的嘴型一张一合。
我将耳朵凑近，努力听着他的话，“不要，不要再无求陛下，不要。”
既然连死亡都不怕，为何还战胜不了自己的贪欲，最后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或许，小武就不应该做官，做一个小小的军医，他获得的幸福应该比现在多很多。
我离开了卧房，管家在见我出来便赶紧进去，不一会儿从屋中传来大哭声，门外所有的下人也都跪下，抹着眼泪。
惜晴带来的御医我又给打发走了，又让下人将媚儿带来。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姑姑住在宫里。”
我牵着媚儿的手，一步步走向府门外。
“娘娘。”
我转身随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向我走来，看她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下人。
“臣妾武尚懿之妻，武王氏。”说着，便向我行礼。
原来她就是王家千金，之前只是在画像上见过，现实中却从未蒙面，小武成婚这么久，我也未曾见过这位由我前线而成的武王氏。比起画像上，武王氏更加清秀可人。
“夫人不必多礼。”说着，我将她扶起来，看着她想着要说些什么。
“武大人的事，还请夫人多费心了。”不知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是夫妻，丈夫去世，妻子理应打理一切，可是看着如此年轻的夫人，我不知为何会担心，她会转眼忘了小武。
“臣妾是小武的夫人，理当打理好这一切，娘娘不必挂心。”
“今后……你又有何打算。”
“臣妾生是武府的人，死是武府的鬼，自是会留在武府撑起这个家。”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或许她只是为了敷衍我而已，“其实，大可不必，你还如此年轻，如果遇到合适的，就……”
“臣妾这一生已经遇到合适的了，那就是小武，十年前见过他一面，便认定了他就是我这一辈子托付的男人，嫁给他这些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也知道他娶我是因为娘娘，可我不在乎，只要能在他身边，这样就够了。”
之前也听小武说过，他和他新娶的媳妇早先就认识，没想到这王小姐如此痴情，十年前的一瞥就让她用一生来怀念。
“小武有你，也不虚此生。”我握住武王氏的手，这样一双纤细的手，要如何撑起这样一个大家族。
有寒暄了几句，我们便彼此告辞，虽然武府还在，但我依然遵守对小武的承诺，将媚儿带走，武王氏也没有反对，只是希望媚儿能时常出宫，来武府走动走动，我也答应了。
“娘娘……”
我还未踏上马车，又被武王氏叫住了。
“臣妾……”武王氏吞吞吐吐的说道，“不知当讲不当讲，小武如今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他心里一直装着的人是你。”
“夫人怕是误会了，我和小武很早就认识了，我们还曾义结金兰。”我便说便笑着。
武王氏摇着头，“不。”上前走了几步，又继续说道，“从我认识他起就知道他心里有人了，而且听别人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嫁到了西域，认识他十年，我从未见他开心的笑过，而且可以说是行事冷酷，可自从你来到长安，我总是看到他开心的笑，而且变得越来越温暖，他也曾说过，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不该觊觎陛下的女人，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娘娘知道，小武爱了您一辈子，为您付出了很多，他行事严谨，如果不是为了您，陛下不会知道他做过这么多坏事。娘娘也不必将臣妾的话放在心上，知道便好，然后就让风把这一切吹散好了。”
说完，转身走进府中，两扇绯红的大门，随着沉重的吱吱声被关上。而武王氏的话却并没有随着大门的关掩而结束，小武喜欢我，难道他为我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朋友之间的友谊吗？
为什么没有早发现，可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我真的会跟他一起隐居田间？只不过是让彼此更尴尬而已，或许这也是小武从未向我表白过的原因吧，明知不可能，何必又打破这样的美好。
回到宫中天已黄昏，刚进大殿便看到世民坐在桌案旁，看着书，看来他等我很久了。我让惜晴牵着媚儿去了后殿，也将其他人都支走了，此时只留下我和世民两人。
自从从洛阳回来，我们之间的话少点可怜，就算是他来我这，也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毫无顾忌。
“去小武那了？”世民的眼神没有离开书，问我的话也像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像是在问你吃过饭没有，这样寻常的问题一样。
我点了点头，“恩。”回应着他，可世民却没有再问下去，而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小武，去世了。”
这本来就是世民的心思，我如今这样说出来，真是更尴尬。
世民依旧很沉默，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小武去世了。”我又重复道，虽然知道不该这样，可不知为什么就想让世民知道，“是你害死了他。”
世民手中的书狠狠的仍在我了我的面前，我的话还是将他激怒了。
“你可知小武犯的是何罪，理当诛九族。”世民愤怒的说道。
第一次看到世民在我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不懂你们政治，或许我的看法太过片面，或许小武真的罪不可恕，可我依然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他很善良，勇敢，我不知为何他会变的这样，可是，为了曾经那个他，不能开恩放他走吗？”
“朕真的怀疑那些人调查的结果，就冲着你刚才的话，朕可以将你和小武归为同伙。”
“你……调查我！”
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再如以前，可没想到竟然会走到被“调查”这一步。
我看着那个一脸怒像的世民，又不禁质疑的问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例行调查而已，既然小武的事你丝毫不清楚，为何要如此为他辩解。”
“我不是你，我无法用朝廷上的事去衡量我的朋友。”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如今小武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自己去调查吧，我无所谓。”
说完便快步离开大殿，离开这让人窒息的气氛中。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从何时起，我们要如此剑拔弩张的说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来这里到底是对是错，本应该从此消失在世民生命中可为何还要如此穷追不舍回来，是真的为了苍佑的汗位，还是心中不甘心如此度过一生。
“如果没有你，我会爱她，很爱她。”不知为何，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世民说的这句话，他是在埋怨我回来吗？还是后悔太早的爱上这样一个我，而丢了爱上倾城的勇气。
我不想再想了，一切都发生了，倾城死了，小武死了，可我和世民之间，却因为这些已不在的人出现了很大的裂痕，虽然人已死，却时时刻刻不曾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
小武的事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结束，其中牵连到很多人，一些官员不是削官就是被发配，虽然没有明的说原因，可明白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件事跟小武有关。除了这些官员以外，后宫中还有一个人被牵连其中，那就是明珠，原来，明珠进宫之后就一直和小武有联系，也帮着小武做了很多坏事，而小武也帮助明珠在这后宫明争暗斗，他们可以说是相互利用，如今一人出事，另一人怎么可能明哲保身。
明珠出事后，我曾去见过她，依旧是装扮整洁，始终都不敢相信世民会如此对她。
“我用我这一生去爱他，可为什么还是走不进他的心里。”
是啊，明珠爱的如此痴情，却最终依旧没有任何收获，这样的结局早在十几年前就注定了，是她不死心，我不知道那个夜晚世民对她让说了什么，让她如此灰心毅然离去，又不知道长孙皇后对世民说了什么，让本没任何感情的世民愿意娶明珠。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太过爱陛下，为什么你不做任何事就能轻而易举得到陛下的垂怜，禹歆，我恨你，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我没有理会明珠的说的话，如果她恨我就让她恨着吧，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没过几日便传来明妃歿的消息，原是不愿就这样在冷宫过一辈子，像明珠这样的女子，怎么甘心就这样失败，冷宫，与其就这样还不如死去来的痛快。
明珠爱了一辈子，却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不过，一个“明妃”的头衔，应该能让世民记一辈子，就算不爱，记忆力也是有这个人的回忆。
最终回 浮华如梦
如果是对自己不重要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任何伤心，明珠在世民心中就是那个没有地位的人，十几年的爱，却不敌倾城短暂的相识。
或许不是世民太过冷血，而是宫中其他的事情分了世民的心。
自从洛阳之行回来，长孙皇后的病就越来越严重，而近日，所有的不好预感都指向了立政殿，最忙碌的也是立政殿，在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也变成了立政殿。我没有埋怨过，自从进了宫我受尽了宠爱，但我知道不管我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长孙皇后嫡妻之位无人能够撼动，此时，我没有了嫉妒，因为在这个宫里我信任过的只有长孙皇后……
今晚的夜格外清净，清淡的月光透过斑驳树影稀疏的落在窗棂上。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而站在窗前一晚的我却始终没有睡意，不知道黎明前宫里会发生些什么，但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起来就有些隐痛。
“娘娘，长孙皇后快不行了。”香舍轻声说道，可字字都如此清晰，“陛下差宫人请娘娘移驾立政殿……”
最近总是经历一些生死离别，身边的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去，现在又轮到长孙皇后，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停止这样的离别。
我快步走出大殿，不知不觉中快走变成了慢跑，慢跑变成了快跑，身后的薄纱衣裙随着我的跑动在空中摆动，长发也被风吹得零散在脸庞，如此的狼狈却怕赶不上最后的一面。
“立政殿”如此大的招牌现在显得如此刺眼，或许今天过后这里又要成为宫里女人们争夺的宠儿。
殿里高烛闪烁，橘黄帷帐死气沉沉的悬挂在床榻四角，两排宫人各个低着头不敢做声，活像几桩木头杵在两旁，看着让人心生恐惧。
一步一步的走向床榻，每走一步呼吸都愈加困难，御医站在一侧，浑身发着抖，看见我来了赶忙又往后退了几步，而站在窗前的陛下让我更加有些紧张，为什么只是站着，为什么不和长孙皇后说说话……
“禹歆，你和皇后说说话吧……”陛下低沉的说道，回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长孙皇后，不舍得大步走去，走得很快，却满身的悲伤。
寝殿中只剩下我和皇后两人，还有偶尔吹过的风，却徒添些许悲凉。
我走向皇后凤榻旁，默默的坐下，不敢发出太大的声扰了皇后的静修。
“妹妹来啦。”还是那样和蔼的微笑，即使在病痛中也不减凤态庄仪，可一张一合的嘴像是干枯的河床，苍白如霜，沟壑龟裂清晰可见。
看着这一副憔悴样，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却又不敢有半点的悲伤留在脸上，微微笑道：“姐姐今日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在休息几日又能与众姐妹一起赏花了。”
“花怕是赏不了了，自个儿的身子我最了解了。”说着又是一阵咳嗽，一手拿着手帕不住的遮掩着。
“姐姐别再说了，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妹妹在一旁陪着。”
“不，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再不说，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我点了点头，顺应着皇后的心意，心中不敢承认可不得不接受现实，皇后的病已无回天之力了。
“妹妹。”皇后欲言又止，无力的看着我，嘴巴颤动着，“姐姐……对不住你，你的安稳日子被我毁了。”
我有些不解，“妹妹不明白，姐姐是糊涂了吧。”在这宫里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可对我最好的只有长孙皇后，总以为皇宫这个大染缸会把每个人变了样，可至此至终只有皇后从未变过。
皇后极力的摇着头，苍白的嘴唇一字一词的张合着，“是我让隐太子保荐你和亲西域。”
窗棂外挂的铃铛，叮铃铃的随风奏响。我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脆弱女子，她曾如此美丽动人，大方庄重，当然在我心中更是这后宫完美的女人，刚才的一番话如若出自别处我半点都不信，可正是从她自己口中说出，让我心中那份神圣感荡然无存。
“禹歆妹妹，姐姐对不住你，我太嫉妒你了，这辈子我从未如此妒忌过哪个女人。”
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对面前的这个人如何是好，“姐姐，好好休息吧，妹妹我先走了。”
“禹歆，你为什么不责备我，你越如此越让我内疚。”
“皇后娘娘让臣妾说些什么，您贵为皇后，所言所行不会有错。”真希望皇后没有说半点字，就让我一直误会下去，该多好。
“我从来也没想过你会原谅我，只是说出来会心里会好过一些，藏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能松口气了……”
“都过这么久了，再怎么追究也回不去了，皇后娘娘宽心吧。”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心里有多痛没有人能体会到，“娘娘如若没什么事，臣妾告退了。”
说着起身就要走，可手却被紧紧的抓住，“在你上花轿的那一刻我后悔了，可一切也来不及了。”
我还能记得当年分别后皇后轻声说的对不起，而此时自己噙在眼中的泪也随之倾泻而出。
紧抓的手臂缓缓被放开，身后也没了声音。
“姐姐……”看到瘫倒在榻上的皇后，心生怜悯，如果不是她我的命运或许不同，可正如她所说，一切都来不及了。
轻轻的把皇后扶了起来，靠在我的怀里，身子很轻，轻的仿佛窗外的风就能吹走。
“妹妹……不在于我生疏了！”
心中怎么没有芥蒂，看着害了自己半辈子的人，此时的自己却恨不起来，一切都源于一个“痴”字。
”姐姐，妹妹不再恨了，这就是我的命，我不怨任何人。”
“真的！”颤抖的两个字，充满着不敢相信，却又有些喜出望外。
“咳咳咳……”这急促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一道催命符不停的敲打着皇后的心。 手中的手帕却怎么也遮不住不停渗出的血。
鲜红如花，像极了皇后最爱的牡丹，一点点晕开，转眼工夫那如火的红已沾满手帕。
“姐姐……”我开始不知所措，一阵阵的咳嗽震的我都快要散架，更何况如此孱弱的皇后，“我这就叫御医，给姐姐瞧病。”
“不用了。”皇后缓缓摇着头，有些吃力，“我这口气恐怕等不到天亮了。”
“姐姐不许胡说，妹妹还等着和姐姐赏花呢。”我呸呸的吐着那句不吉利，眼泪也簌簌的落下。
“我曾对你说过，我不喜欢做‘如果’的假设，可现今真希望能有如果……”
“那姐姐想做些什么。”我接着问道，或许聊聊天能为皇后争取更多的时间。
“如果有来生，还要和陛下做夫妻，荣辱不惧。那时妹妹能把陛下让给我吗？”说着，看向我，满眼飞期盼。
我点了点头，“嗯嗯，妹妹再也不跟姐姐争了。”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真的不会再和任何人争抢世民，因为太累了，我宁愿找一个凡夫俗子，平平凡凡一辈子……
皇后高兴的笑了起来，嘴角上翘仿佛又回到那个和陛下初遇的季节，望眼相顾，只有你我。
“这辈子没有遗憾了，但原来生……做一对平凡夫妻，白首不离。”
那鲜红的血不知何时一滴一滴流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像是能把心融化。
“姐姐……”怀中的皇后被我抱的更紧了。
“此生在青灯旁诵的经，能否换取来生的愿……”
怀里的身躯没了力气，本还弯曲的手臂瞬间垂到榻边，手腕上的玛瑙链“噼噼啪啪”的一颗一颗滚到地上，跳跃着，四处乱窜，没有方向……
“姐姐，姐姐……”用力摇着皇后，可在没有半点回应。
“御医，御医……姐姐再等会，您还没有再看看陛下，再看看承乾……”自己也慌了神，只想着说些什么让长孙皇后醒来，可燃尽的枯灯怎么还能在点燃……
世民和御医都赶来，御医上前做最后的抢救。
“禹歆，我们以后都不要在吵架了好吗？”
世民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一只手搂过我，是啊，我们是不应该再在吵架上浪费我们的生命，从未感觉过生命如此脆弱，可如今，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
我点着头，回应着世民，“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恩，像以前那样，我们跟以前一样。”
长孙皇后还是没有熬过天亮，当太阳升起，一切就绪，只是整个长安城蒙上了悲伤，之位长孙皇后而伤。
世民几天都没上朝，一直呆在立政殿陪着长孙皇后，没人敢来这里打扰，只有我会时常来这里，可也不想久待，不想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
“笃笃笃”敲打的木鱼声让我的心也慢慢的安静下来，原来念着佛经，是如此超然的一件事情，经历这么多，也只有在佛堂才能让心真正的回归当初。
“妹妹如今很喜欢来这里。”
我看了看一旁的韦贵妃，不知何时她站在了自己身边，我没有理会她，继续念着经。
“长孙皇后过世，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在觊觎皇后宝座，如今也只有你还能在这安心念经。”
“贵妃娘娘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后宫盛传着皇后宝座非你莫属，你为何……”
“如果贵妃娘娘想坐皇后，还是在陛下那里多用些心思，臣妾对于这些没什么兴趣。”
“本宫同你一样，对这些都没有兴趣。”韦贵妃说道，“自从倾城去世，我想了很多，是我害了她，也害了自己，是自己的终会属于自己，不是自己的，再怎么抢都无法得到，如果我早些领悟，也不会害了自己的亲妹妹。”
我停下手中的木鱼，听着韦贵妃说着，“不管皇后之位由谁来做，如今本宫也不在乎了，这后宫怕是再也没有能找到代替长孙皇后的人选了。”
进宫这些年从未给和韦贵妃这样彻底的谈过心，或许是因为倾城的事情，让我们都释然了，现在还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向往的呢，对于那些名利，我们已经不再需要这些，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亲人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
长孙皇后去世，世民在没有提过立后的事情，纵使有些大臣不断的说起这件事，都被世民回绝，正如韦贵妃说言，整个后宫宰割没有谁能代替长孙皇后，这皇后之位，就算是长孙皇后去世，也依然属于她，无人能代替。
世民也曾问过我，没有立我为后是否有怨言，我总是摇摇头，在我心中和世民一样，长孙皇后永远都是大唐的皇后。
从此，再无人提起立后之事，而后宫一切事情都有韦贵妃来处理，韦贵妃也有这样的能力打点好一切。
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不前，后宫争斗依然暗藏汹涌，不过，都不管我的事，纵使有谁生有谁死，我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我想逃离这些纷争，可是纷争却从来都不会绕过我，平静的日子过去一年，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不知从何时起，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流传着我勾结突厥的流言，虽说是流言却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即使世民不相信这些，可还是会有人相信。
而凤栖殿又一次成了瘟神，每个人见了都绕道走，有些胆大的想来看热闹便总是偷偷摸摸的躲在别处观看。
“公主，刚才德庆公公来报，说陛下今日不能和您一起用膳了。”
我哦了一声，拿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公主，听德庆公公说，如今朝廷里又很多大臣都多您意见，怕都是听了外面的风声，您要不要出面解释一下。”
“清者自清，越解释越像在掩盖些什么。”我依旧淡定的吃着饭，并没有在意香舍的话，这样的流言，总是不间断，如果总是解释，怕是没完没了了。
原本只是想着又是哪个人相处的招式来陷害我，只要世民不管不问，过一段时间自然回过去，没想到，这件事会闹的如此之大。
不知是谁竟然在偌大的皇宫中找出突厥派来的奸细，消息传来突然让我有些不安，曾经苍佑来长安，不知是通过什么方式给我传的信，从那日起，我便怀疑苍佑在皇宫安排了奸细，只是后面发生了很多事，也就将此事忘记，如今想想，如果被抓的那个人真的是苍佑派来的，不仅我说不清，就连苍佑都要被牵连。
如果奸细承认了，纵使有上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可要自己主动承认，却总归是被冤枉。
世民如往常一样，来到凤栖殿吃吃饭，聊聊天，却从不愿提起奸细一事，仿佛从来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一般。
而那奸细在狱中没待两日别传来自尽的消息，虽然让我稍稍有些安心，可朝堂上对于这件事的议论并没有减少，竟有些大人为了此事不来上朝已做抗议，当然坚持没几天又乖乖来了，只有一人除外……魏征。
魏征一直都是世民最重视的大臣，而他的性格刚烈与其他朝廷大臣不同，他认准的事怕谁也改变不了，就连世民都敬他几分。
魏大人的府邸很简单，室内装饰也是一切从简，家中的仆人更是没有几个。来到魏府让下人有些惊慌，怕是除了世民以外我是第二个从宫里来看魏大人的了。
正如我所想，称病不见，既然认准了我是蛮夷之人，那我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行事淑女了。
“既然你们大人不想见本宫，那本宫就去见他。”说着，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冲入魏征的房中。
本是坐在床榻上看书的魏征见我冲了进来，惊住了，慢慢的又恢复了表情，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头扭向一旁。
“看来你们大人的病是好多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跟你们大人说。”说完，一行人便慢吞吞的走出房间。
整个房间半掩着窗帘，只有一道光射入床头，我一把将窗帘扯开，瞬间，刺眼的光芒跳入房内，顿时明亮起来。
“既然魏大人的病已经好了，从明日起就开始上朝吧。”
“一代皇帝被女人所蛊惑，微臣怕是无能力辅佐这样的皇帝。”魏征没有好气的说着。
“魏大人口中的女人是我吧。”魏征没有说话，默许了我的疑问，“魏大人何以见得陛下是被蛊惑，你不认为你所说的那个女人是被冤枉的吗？”
“证据确凿，哪有半点冤枉，陛下竟然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你这样的女人一日待在陛下身边，我一日不会上朝。”
杀人灭口？难道那奸细的死不是自尽，世民也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事情，让他动摇对我的信任。
“我从未做过半点伤害大唐的事。”
“不要再狡辩了，你的儿子是刚刚坐上泰木合部落可汗之位的苍佑，你以前的身份不用我在说了，为了你，陛下错失多少次收复西域的机会，就算你曾是裴将军的女儿，大唐的晋安公主，可如今你可是泰木合的人，是纳雅公主，就算那些留言都是造谣，可就凭你的身份就留不得。”
如今的流言蜚语只是一个借口，原来我有这么多不能留下的理由。
“如果你真是为了陛下好，就离开皇宫离开长安。”
“魏大人为何非要如此为难我，我和世民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他是皇帝，不可能被儿女情长所牵绊，更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蒙蔽了双眼，就算你们是前世修来三生缘分，今生也会因为他皇帝身份而无福消受，更何况你的身份……”
“魏大人真的不能退一步？”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在一天，我一天不上朝。”
风迷了眼，心却依旧如月般清晰，虽已走过青苔石阶，却不记得这湿滑的感觉。
身边的事情都不在我心上，长长的甬巷，走过多少人，矗立多少盏灯，都像是走马观花，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
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一时开了心窍，竟然答应下魏征离开这里。
“我答应你离开，可你也要答应我好好辅佐皇帝。”
这句话依旧如此清晰，久久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妹妹。”
不知是谁拉扯着我的衣角，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杨妃，我赶紧从步辇上下来，乘着这月色一起走走也挺好。
虽然已是黑夜，可这宫中的每条路都被照的通亮，怕是害怕着宫中的冤魂太多，想要用这些光亮驱散这些东西。
“姐姐，如果说让你离开陛下，你会怎么做。”
杨妃看着我，笑了笑，“这要看为何事而离开，如果是为了些无所谓的流言蜚语离开，那太不值得了。”
杨妃还是看穿了我，她知道我的魂不守舍跟最近的流言有关，可她不知道，除了这些流言以外，还有来自魏征的影响。
“你和陛下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其他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如果当初朝廷大臣因为你前朝公主的身份威胁陛下，你会如何选择？”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话好像又勾起杨妃的痛处，她怕是比别人都讨厌自己的身份吧。
“当初你连后宫的品阶都愿意放弃，我相信为了陛下姐姐也会放弃所有的幸福离开而离开。”
杨妃没有说话，她也在思考，如果是这样她会怎么样，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已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在没有谁追究她前朝公主的身份。
一路走到凤栖殿，也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这一路上，也将决定暂时放在这一路山个，回到凤栖殿不准不开心，我要和世民过一段开开心心的日子。
我们去骑马，不过我的骑马技术已经很好了，不会再出现当初那中冒冒失失的状况；我们去油菜花田，又重新过了一日平凡夫妻的日子；我们一起弹琴吹箫，像是最普通的恋人一般琴瑟和鸣……
我不去思考我身边的男人的身份，此时的他只是我的丈夫，我这一生最爱的人，而我也是他的妻子，他这一生想要一起偕老的女子。真想在年轻十岁，可以更加放肆的相爱。
“娘娘，听说魏大人上朝了。”
我应该高兴，可却高兴不起来，我和世民的快乐日子就要结束了。
“惜晴，让香舍来偏殿。”
自从慕拓消失后，香舍总是郁郁寡欢，尽管在白天总是表现的若无其事，可夜里总是能听到她在哭泣，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来香舍一直都爱慕着慕拓，所以，对于慕拓的吩咐，她从未怠慢过。
如今我要离开这里，也想让香舍自由。
“你去找慕拓吧。”
我开门见山的说道，让香舍有些措手不及。
“慕拓的事，对不起，我能弥补的就是让你自由。”
香舍笑了笑，从未见她如此成熟的笑容，“公主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是不会离开公主的。”
“我命令你走，我给你自由，你去寻找你的幸福。”
“公主知道王爷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再也容不下别人，更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公主，要不咱们一起走吧，逃离这里。”
“我和慕拓今生都不可能了，我只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照顾他，而我，也将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香舍很疑惑的看着我，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
“这是出宫的令牌，走了就不要再回头，虽然不知道慕拓到底去了哪儿，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他，记住，在幸福面前没有尊卑，你该有个好男人爱着你，慕拓也该有个好女子照顾着。”
“公主。”香舍没有跪下而是一把抱住了我，这些年她代替了沁春的位置照顾着我，我也希望她能代替我，照顾慕拓，弥补我的亏欠。
再次送别依旧如此不舍，不过却也同样开心，离开了这里，天地之大必然是自由快乐的，更何况是奔向幸福的地方。
晚上世民来凤栖殿并未察觉香舍离去，毕竟魏征上朝已让他开心至极，所以对于其他人也就并没在意。
我们依旧如往常，吃饭、聊天，经过这么多事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珍惜，只是这一次我又要狠心的将这份爱斩断，只为我们更好的生活。
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离开，世民察觉出我的不一样，将环抱住我的手拥的更紧。
“听说你去找过魏征，你们……说了些什么。”
聪明如他，果然知道魏征上朝这之间必有问题，只是如果他知道我是用离开换来这一切，他又该如何想。
我没有回答世民的问题，享受着在他怀中的温暖，如今秋起，夜里的也添了不少凉意。
“世民，如果我要离开，你……”我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吗？”
听到我的话，世民表现的很平静，“我不舍得你走，可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会尊重。逃出这个皇宫，过一段平平淡淡的日子，即使没有我，你也会比现在幸福。”
擦去眼角流下的泪水，这是不舍，却又是无可奈何。这次离别将是彻彻底底的缘尽，从今往后，没有彼此，天涯各一方，就连思念都不知该如何寄向何处。
“我已经把你的来世许给了长孙姐姐，今生，可不可以只爱我一人，即使不在你身边，即使你后宫佳丽无数，可不可在你脑海里，在你心里的那个女人只是我。”女人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曾经梦想着有一个男子全心全意待我，可遇到了世民，我知道，我的爱从此不再完整。
世民慢慢将我的脸捧起，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我的心依旧是如此怦怦直跳，原来在我见他一眼之时，就爱上了眼前的男子，坠入老天早已编制好的情网中。
“我爱你，我没办法给你全部的爱，可你永远都是我生命中最爱的人，此生无悔。”
人有时何必如此贪婪，即使做不了你生命中的唯一，“最重要”也让我很满足，如今，换来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这一夜，我们相拥在月光下，阵阵凉意让困意全无，我们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般。
太阳渐渐升起，我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也快到了。
“世民，我们的时间到了。”我们都很熟悉离别，没有一丝的惆怅。
不是不爱，而是已将爱存在心中，化成永恒。
“禹歆，要好好的过每一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忘记这个皇宫，忘记我。”
“我会努力忘记你，代替你过我们曾经想要的生活。”
我的头又慢慢的靠在世民的肩上，从此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将回忆也慢慢封藏，让我们剩下的生活，轻松一些，放肆一些。
“德庆，宣，雅淑妃……歿！”
从此世上再无雅淑妃，没有泰木合纳雅，我又做回我的裴禹歆，这个裴禹歆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背景的妇人。
德庆的声音在凤栖殿门外响起，“雅淑妃歿”伴随着一轮新太阳的升起响彻整个皇宫。而我和世民，依旧相依坐在石阶上，阳光洒在我们身上，两个背影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世民，拥有过你足矣，浮华半生，如梦如魇，终究还是缘浅只让我们拥有前半生的相守。如有来生，不愿再遇见，在千万人流中你我擦肩，然后奔向各自的幸福，这样，就够了……
贞观十七年，齐王李祐因叛乱被杀，其母阴氏牵连降为嫔，后因出言不逊，造谣生事等莫须有的罪名赐死。究其原因，曾经盛极一时的雅淑妃勾结突厥一事，竟是德妃阴氏所为，善报终有时，最后竟尝下自己种下的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