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法尔斯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明明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场景，但阿法尔斯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眉不由得慢慢皱了起来，阿法尔斯目光在秦卿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慢慢在姜诀身上定格。
——这个人……
他的气息……好熟悉……
不对，应该说这个人身上有一抹他非常熟悉的气息……熟悉到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气息……但是那个气息太淡了，淡到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可是……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
阿法尔斯恍惚间听到有人这样说着。
‘这不可能……’
‘为什么曜的身上会有她的气息？！’
阿法尔斯感到自己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茫然无知，一个人不可置信。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感到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头越发痛得厉害。
一幕幕破碎凌乱的画面在眼前闪现，但还未等他看清就再次沉入记忆的深处，只有一句温柔而隐含悲意的细语在他耳边低喃。
‘若是连我也死了，这世上，大概就只剩你一人了吧……’
昏暗的天空，荒凉的大地，还有从天空投下的巨大的扭曲的倒影。
‘所以我不会死的……’
黑色的火焰挟着陨石从天而降，黑色长发的女人弯腰，轻轻摸着一个金发男孩的发顶，在烈火中，那个女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声音分明细不可闻，却又像是响彻天地。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丢下你。’
‘虽然可能会需要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终将回到你的身边。’
‘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第一眼就认出我……第一眼就爱上我……’
阿法尔斯用尽全力想要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但记忆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无论他怎么擦拭，那层迷雾也不肯褪去。
而在另一边，姜诀全然没有理会阿法尔斯的异样，而是用冰冷讥嘲的目光看着秦卿。在姜诀看来，失去记忆又分裂了灵魂，实力连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的阿法尔斯完全不需要注意，只要将拦路狗宰掉，阿法尔斯就不过是案板上的肉罢了。
而那“拦路狗”显然就是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秦卿。
多说无益，姜诀讥笑道：“我们来玩玩吧……看看这七千年里你长进了多少！”
紫色火焰在姜诀指尖燃起，秦卿面沉如水，一缕缕灰黑色烟雾从脚下漫出。
下一秒，雷声大作。
“少主啊……你打算怎么做呢？”
兮琤笑着，声音轻柔，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程成风看着兮琤，脸上的表情逐渐褪去，良久，终于向着兮琤慢慢伸出了手。兮琤眼神一缩，身形隐没，下一刻就出现在车外，避开了程成风的手。
程成风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望向了车外的兮琤：“你在害怕什么？”
兮琤一噎，看着面无表情的程成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褪去了所有暴躁、不耐的程成风，严肃得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可是兮琤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程成风……不，错了，是真正的骁风族的少主，炎策！
他终于醒过来了。
但却是因为别人醒过来的。
兮琤感到嘴里隐约的苦涩，但是他却笑了起来，用调笑的语气说道：“原来这么多年的鞠躬尽瘁，在少主心里属下竟然是比不上那个叫做裴夏的家伙，这还真是让属下心酸啊~！”
炎策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兮琤，直到兮琤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道：“我原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没想到，你还是动手了吗？”
兮琤只是稍稍一怔就反应过来，顿时眼神一厉，“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不愿多想……但这缺不代表我会被你像傻子一样糊弄。”
兮琤感到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蹿了上来，不禁冷笑一声，厉声道：“摆出那副表情，你以为你又知道些什么？！你见过自己的父母死的时候的样子吗？！你见过自己的族地化做焦土、那些曾经对你笑带你玩耍的族人变成一句句尸体的样子吗？！你……”
“这些我都不需要知道。”冷漠地打断了兮琤的话，炎策道，“我只要知道后果就够了。但是很显然，看起来你并不知道！”
兮琤勾起了一抹刺目的笑意，讥嘲道：“结果？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会有什么结果？！”他同艾尔薇拉·卡摩恩合作，又故意把姜诀送到那位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蠢材面前，同时也将开启逆时之阵真正的办法送到姜诀面前，难道那位“伟大的”光之王不会心动吗？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那个白圆圆，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只要他开始行动……
“只要他敢动手，我就敢保证，”兮琤冷笑，“他必定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炎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抬头直视兮琤，淡淡道：“你的计划，让我来猜猜吧。”想到兮琤方才的话，炎策又道，“你与艾尔薇拉·卡摩恩合作了？”
明明是个疑问句，却被炎策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就好像根本不用兮琤回答。
事实上兮琤也没打算回答。
“不，应该说你利用了她。表面上，是艾尔薇拉·卡摩恩背弃了与你的约定；但事实上，将她从幕后引到台上，又让她以为你没有力量达成她的愿望，逼她不得不转而向姜诀寻求帮助，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没错！”兮琤丝毫不否认自己的计划，这不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计划的信心，更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谁都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没错，每个人都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等待自己的将是危险万分的未来，但是为了自己的愿望，为了自己的立场，为了自己的信仰，每个人都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走，以寻求那一线生机。
阴谋又算什么，阳谋才是真正的无解，就像曾经天道对曜和影狐一族做的那样。
“不过我好奇的是，”兮琤冷冷地看着炎策，“你怎么会知道？！”
姜诀或者秦卿知道，他并不奇怪，毕竟他也从来没有掩饰过。可是如果他没错的话，在那段时间里，炎策应该是被族务绊住了才对，那他又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没有理会兮琤的疑问，炎策神色冷然，“但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人。”
“什么？！”兮琤皱眉。
“阿法尔斯。”
兮琤不屑冷嗤：“除了曾经有个‘暗之主’的头衔之外，也不过是个分裂灵魂失去力量的蠢货而已！到了现在也只有作为棋子的资格罢了。”
炎策道：“你用‘暗之主’作为诱饵，想要让姜诀拼合他的灵魂又杀了他，好让姜诀背上杀害‘暗之主’的罪，使得他被所有死者与不死者仇视；又让他开启逆时之阵，将百里之内所有生者都作为祭品，使得姜诀成为人类与妖魔的敌人……既不容于生者，又不容于死者与不死者，更是被天道所敌视，断绝他所有生机……计划的确不错，可是你是否忘了，若‘暗之主’始终无法醒来，你又该怎么进行下去？现在光之主没有理会你是因为没有时间理会你，可到了那个时候，空出手来的光之主，你为你能够逃得掉吗？”
“只要卫源的灵魂被抽离，暗之主就算不想醒，也不得不醒了！”兮琤毫不在意。
“果然……”意味不明地低叹一声，炎策大步从车内跨出，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兮琤，“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卫源并不是暗之主灵魂碎片的转世这件事？”
兮琤僵在了原地，良久，才不可置信地看向炎策，“你说什么？！”
“你们是靠什么来判定阿法尔斯的灵魂转世的？气息？魔气？力量？还是心性？”兮琤狼狈向后一步想要避开炎策的逼视，但炎策又向前，不给兮琤丝毫逃避的机会，“是的，在看到卫源的第一瞬间，所有知道暗之主的人都会以为他就是暗之主某一片灵魂碎片的转世——除了阿法尔斯，还有谁会那样温和宽厚？还有谁会在那个年纪就拥有那样强大得让人侧目的力量？但是在看到裴夏的时候，在他觉醒之前，有没有人想过那个毫不起眼的人类就是暗之主灵魂转世之一？”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既然这样，那么你们又怎么会以为，那样明显的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之中的卫源，就是暗之主的转世之一？！”
兮琤咬牙，不甘反驳道：“但是气息是不可能作假的！”
“不能作假，但却能够相似。”炎策冷静道，“当相似的程度到达九成的时候，对于不熟悉暗之主的人来说，自然就可以以假乱真。”
“可是……你又怎么能够肯定卫源绝对不是暗之主的转世？！”
“裴夏从人类到觉醒，用了多久？”突然的，炎策似乎说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兮琤怔了怔。
“他做了七年的人类。”炎策接道，“可是那七年之中他却没有丝毫觉醒的迹象。那么为什么他突然就觉醒了，你有注意到吗？”
“是危险，并不是威胁到自身的危险，而是威胁到他在意的人的危险。”
“在他得知他在意的人有了威胁到生命的危险，到他的觉醒，我不知道他用了多久，但是绝不会超过一年。”炎策竖起了食指，“可是你知道卫源他活了多久了吗？”
兮琤喃喃道：“两千年……”
“是的，两千年。那么他在意修罗族的老族长吗？”炎策道：“这是当然的。那么多年前修罗族老族长死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觉醒？”
“第一，他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在意他这一世的父亲；第二，他不是阿法尔斯，所以当然不可能觉醒。但是如果是第一点，你觉得对于阿法尔斯来说，他会不在意他的生身父亲吗？”
“不可能。”
“所以只有唯一的一个可能——卫源他可以是任何人的转世，但绝对不会是阿法尔斯！”
“你是说……”兮琤怔在了原地，“艾尔薇拉她……她骗了我？！”
他竟然被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女人给骗了？！
兮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艾尔薇拉骗没骗你，我不知道。毕竟卫源若真是自愿充当阿法尔斯的挡箭牌，那么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不是阿法尔斯的转世，无论那个人是谁。”炎策无奈地看着兮琤，叹道，“但……这样明显的疑点，光之主没有看到是因为他被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蒙蔽了眼睛……可是为何你也没有看到？”
“阿琤……”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笨的狐狸啊……”
在泸城城外，兮琤苍白着脸，怔立在原地，目光呆滞，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在泸城城内，一条清冷的街道上，姜诀包裹着紫色火焰的手冷酷地卡住秦卿的脖子，分明是半透明的魂魄，却在姜诀的手下发出了被火焰烧灼着的声音。
姜诀冷笑着，就在他手下用力想要彻底将这个曾经的臣子消灭掉，让他连鬼都没得做的时候，一只皮肤表面浮着诡异黑气的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了姜诀的手腕上。
“就此停手吧，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