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白叶知道公子是奔着洛姬和长安去的，说什么也要打个谎推辞了这番差事。
所谓物是人非，说的不是对景的感慨，而是人的变幻。
白叶早些年随着府中先生粗略识过几个字，觉得此番场景，也勉强能用这四字相衬。
白府之大，不是他这个约摸十三四的少年的见识所能概括的。只记得这其中长廊交错，石林怪立，传说中的皇家园林也不过如此。所以在数条长廊交汇处露一平台出来，也不见得是什么稀奇事。
四四方方的平台以朱红的雕花木柱围着，草帘遮下，与四周景致无异。可即使在这密不透风的环境下，白叶也觉得，那其中的人儿该是冷着了吧。
她穿一件鹅黄色的单衣，手持一把利剑，指尖冻的通红。她的脸也红扑扑的，带着少女独有的怒喝刺向对面的少年。
白叶伸长了脖子向四下望了望，看到一角立着两个拿斗篷的仆从，一颗焦着的心这才放下。
而台子中央，却在他移开目光搜寻时过了数招。少女绵软的剑锋被少年轻松避过，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一送，霸道的剑锋就直指对面人儿的咽喉。要是这一击得手，可还了得？少女细嫩的脖颈非得被撕开一道口子来不可。
所幸那小姑娘也不是个吃素的花瓶，向后一仰，硬是凭自己娇软异常的身躯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长安——”躲开一劫的少女正欲再次出手，听得这清冷的男音，惊喜的回头，却触及到他没有温度的双眸时，轻轻一颤，剑从手中滑落。
她忙蹲下捡起自己摔落在地的长剑，错过了轮椅上那人眼中一瞬即逝的失望。
心智不熟，难堪大用。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少年。
“长安，过来。”
白叶这才注意到这个方才被他不知怎么的给忽略的人，只见他身穿一件玄色单衣，一头长发紧束在脑后，双唇紧紧抿着，手里攥着剑，一步步的往这边踏来。
长安哥哥他，又长高了呢。
打心底里，白叶还是佩服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的，在他眼里，长安武艺好，书也念的不赖，总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压不垮他。不像自己，胆小怯懦。
他真希望，自己能像长安哥哥一样厉害啊！
可这注定只能是个妄想，因为长安是公子的徒弟，光从这身份上讲，他就差了一大截。
白叶自卑的垂下了头，出身的卑微使他的双耳都因羞愧而红透了耳尖。
“把剑给我。”
没有人在乎他的内心戏，在他羞愧的期间，长安已来到公子面前，站的如同一颗松树一般笔直。
“师傅——”长安已猜出面前这个男人的些许用意，一向对师傅言听计从的他犹豫了，一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柄。
“哼！”男子一声轻哼，师徒多年，他又怎不知他这徒儿所想，掀开手中暖炉的盖子，修长的手指向内探去。
“公子！”
“师傅！”
两声惊呼几乎是同时响起，不过其中用意却各不相同。白叶是担心公子烫了手，而长安则是眸色一沉，一个箭步窜向不远处的少女，用自己不算强壮的身躯将她牢牢护在胸前。
“嘶——”少女还未反应过来，懵懂的看向眼前突然冲过来抱住自己的同门师兄，突然嗅到一股皮肉焦灼的难闻气味。
“师傅！”长安顾不得已钻入皮肉的灼热炭火，“扑通——”一声就转身跪了下去，“师傅，徒儿知错了。”
他将佩剑高高举过头顶，豆大的汗珠因着痛楚从他额头滚落。
少女这才注意到，师兄的肩后，有一个破洞，里面似乎还闪着殷红的光芒。
“白叶，你在这侯着。”
“是。”身后的白叶早已目瞪口呆，就算公子不吩咐，恐怕一时半会也迈不开步子来。
公子这是，把暖手炉中的炭火打进长安哥哥后肩了？
男人这才悠闲的自己推着轮椅，到跪在地上的不肖徒前取了佩剑。
“退开。”
毫无预兆的，他手中的剑向一步内的少女刺去。
白叶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甚至惊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所幸，那把来势汹汹的剑，只是削下了她一缕秀发。
“师妹！沉着应战！”
少女眨着一双杏眸，嘟着嘴有些不满的埋怨到，“要比试啊？师傅你早说嘛！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对手可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出手！”男子说着，手中的剑也毫不留情的再次向她刺去。
少女大惊，一个后空翻堪堪避过剑锋，但衣袍一角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凌厉的剑锋斩下来，在剑气带起的风中飘飘荡荡。
男子手腕一转，可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长剑飞舞，逼得她又是连着几个空翻，累的她头晕眼花。
鹅黄色的单衣也被削出不少缺口来，露出里面白色的亵衣来。
她又羞又气，可又无可奈何，谁让师傅比她武艺高强呢？
“师傅！”见场中男子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长安又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那声响结实的，似乎连地面都要给他跪裂了来。
“徒儿知错了，徒儿求师傅停手！”
男子随意收回气势，可剑锋还是在少女的脖颈上划出一道口来。
细细的血珠从伤口上渗出来。
长安他听到了长剑划破皮肤的声音，那种感觉比炭火烙到他身上还要痛上万分。他想立刻奔过去替洛姬查看伤口，可他却不能这么做。这时候把注意力放在师妹身上只会让师傅更加生气。
“长安，你记住，你若是一直这般护着她，她的下场，只会比今朝更惨。”男子掏出帕子将粘在剑锋上的一滴血珠细细拭去，再将它随手丢给跪在地上的长安。
“徒儿记住了。”
“既然记住了就在这跪着吧，午膳就不必用了。洛姬，你就在那扎马步，天黑了就可以回房了。”
“白叶，推我回去。”
“是。”白叶急急奔过来，在公子看不到的角度偷偷瞄了一眼洛姬脖间的伤口。
好长一道！
“公子——”他想求求情，让公子放洛姬回去包扎一下伤口，有人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师傅，师妹的伤——”
“你们两个，再给她手中添两个水桶。”
白叶悻悻的闭了嘴，求情只怕会令洛姬的处境更惨，长安哥哥的求情就是个很好的佐证。
“师妹——你没事吧？”瞧着师傅走远了，跪在地上的长安才敢和他的小师妹搭句话。
“没事，就是一点擦伤。”洛姬故作轻松的笑笑，这两桶水可真是沉，拎在手里没一会儿手就完全酸了。
长安看着她发红的手，也不知道如何开腔了，若不是自己平时训练总给师妹放水，师妹今日也不会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整整三个时辰，他跪着还好，师妹可是拎着俩大桶水扎马步，脖子上的伤口又还没处理，也不知会不会得破伤风。
都是自己连累了她！
可若不是自己平日里手下留情，师妹身上的伤，只怕会比此刻更多吧。
师妹一个女孩子，若要练武练的好，身上留下的疤痕必不会少，到时候多影响美观，还怎么——
他想到自己身上错落扭曲的疤痕，并不明白师傅意味何在，白府富可敌国，何愁养不起一个娇气的小姐，师傅他——
长安立刻抑制住了自己可怕的想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怎么能如此在暗地里揣度责备自己的长辈呢？
风吹开草帘的一角，外面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