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如若泉下有知,应该感谢一下小哥费玉清。要不是费玉清,他的这首《月下待杜鹃不来》不知还要沉寂多长时间。《月下待杜鹃不来》1923年发表于《时事新报?学灯》,作为志摩早年的作品,它一直以来都没有受到学术界的关注,读者也知之甚少。费玉清将其改编成歌曲,收录于2010年发行的专辑《天之大》中,而且还在2012年中央电视台的中秋晚会上演唱了这首歌。就这样,一直尘封的诗歌才托了流行歌曲和小哥费玉清的福,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我这人缺乏音乐细胞,更不热衷追星。除了《一剪梅》和《千里之外》,我对费玉清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是个长得相当一般的台湾男歌手,而且已然过气,不过嗓音倒是不错,仅此而已。2012年的中秋晚会是在福州举办的,近水楼台,朋友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张门票,一定要我也去看看。喜欢安静的我对这类晚会还真的提不起啥兴趣来,不说那乌泱泱一大群发了疯似的粉丝,单单台上的歇斯底里和所谓“农业重金属”的震耳欲聋就足以让我如坐针毡了。朋友说,你小子再不去看看,就该把你送进博物馆展览了。好吧,去就去吧,顺便看看自己的忍受能力到底有多强。
不知道等了多久,费玉清出来了。人潮开始不安分了,可我没啥感觉,又觉得不表示一下不行,容易被人当做走错地方了。于是,我也战战兢兢站了起来,胡乱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歌声起来了,轻曼舒缓,袅袅婷婷,娓娓动听,有点感觉了。唱词出来了,嗬,什么费玉清啊,自己人,老徐。朋友诧异,老徐?徐静蕾?我立马拉下脸来,让你多读点书多读点书,就是不听!你的世界里就只有美女徐静蕾吗?老徐,志摩也!我喜欢这样调侃朋友,也喜欢这样称呼志摩。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数一数螺钿的波纹,我倚暖了石栏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月儿,你休学新娘羞,把锦被掩盖你光艳首,你昨宵也在此勾留,可听她允许今夜来否?
听远村寺塔的钟声,像梦里的轻涛吐复收,省心海念潮的涨歇,依稀漂泊踉跄的孤舟。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何处是我恋的多情友?
风飕飕,柳飘飘,榆钱斗斗,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
除了志摩,还有谁能撩动这番动人的情思和脆弱的心碎?除了志摩,还有谁能把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爱恋演绎得如此绵缠悱恻,哀而不伤?除了志摩,谁又能将这幕清风明月苦相思吟咏成千古绝唱般的如怨如诉?我开始泪流满面,为诗歌精灵徐志摩,也为小哥费玉清。这歌声,这唱词,如孪生兄弟般结合得这样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小哥唱得很投入,欲邀明月说相思,虽然隔得很远,我却分明看见他噙着晶莹泪水的双眸。歌曲动人,韵律撩人,小哥亲人,这一幕应该就是志摩心中无数次揣摩的景象吧?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费玉清会拥有着如此众多的粉丝了。可我又忽然黯然了,志摩,你的粉丝呢?在哪,在这些高喊“小哥,小哥我爱你”的人群中吗?
江南水乡中的青砖黑瓦,浩浩长天里的明月清风。一个满怀期待的人儿倚着石栏杆,静静等待着那个不知能不能来的心上人。就这样倚着石栏杆,倚着斑斑青苔,倚着那个似有似无的清梦。小哥的歌声恰如其分地传达着这种意境,就像圆润的雨滴轻轻敲打着荷叶,又缓缓坠入荷塘,溅起绚丽的小水花,而后又消失于荡漾开来的涟漪之中。很安静,很平和,不夸张,不渲染,浑然天成,天然雕饰,唯美传神。就在这绵远悠长的歌声背后,俨然走来一个儒雅俊秀的诗人——志摩,透过诗人清澈的眼眸和薄薄的镜片,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如婴儿般的世界。
诗本身就是一首歌。在这里,志摩赋予了它灵魂和一切内在的美丽,而小哥费玉清则将志摩那些零星散落的文字,串成一缕清风,迎面拂来,就像久违的爱人,就像久盼的清泉。好想做一个梦,梦里有美酒,不温不火的美酒;梦里还有伊人,于我来说是倾国倾城的伊人。轻启唇,酒入喉,梦未央,早已分不清醉与不醉、醒或非醒。有你的梦中,情思荡漾,我们就这样默契地望着、候着,侯那个天明和夜黑。
杜鹃不来,心上人儿也不来。只有风嗖嗖,柳飘飘,榆钱斗斗,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锦书难托,万千愁绪只能如那斗斗榆钱,散散落落。八年后,志摩走了,走得那么突然,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就像这唱不完的歌儿、说不尽的相思,志摩揣着它,跌跌撞撞,走了三十三年。
小哥下场了,我如梦方醒,朋友在我眼前挥了挥荧光棒,算是把我从遥远的天际给拽了回来。花痴了吧?至于吗?我怒目圆睁,你懂个屁!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我平日常以文人自居,说话却时常粗话连篇,可是这次我忍住了,今晚我不可亵渎志摩,不可亵渎小哥。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哥应该算得上是志摩的知音了。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有点自作多情。
这是那晚唯一让我无法释怀的场景,退场之后仍心潮暗涌,久久未能平静。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浮华都市中难得一闻的天上曲。但费玉清的歌声确实好似有着一种神奇的穿透力,穿透了喧嚣的人群,镇住了不少浮躁的声音。当然,费玉清的成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首歌的中国风元素。
这个世界一旦步子迈得太大,就容易丢掉一些本真的东西,比如纯真和善良,比如质朴和真诚。芙蓉姐姐、凤姐、******的走红,是人们道德底线无法阻止的失陷;《爱情买卖》、《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等连口水歌都算不上的破玩意儿一夜之间蹿红网络,而后又瞬间销声匿迹,是人们在纷繁尘世中手忙脚乱、无助彷徨的最最直接的表现。于是,最早冷静下来的人,开始回头看了。他们忽然发现老祖宗的伟大,发现真正能让自己平心静气的东西竟然是自己曾经屡屡诟病且不齿的“古董”。周杰伦依依呀呀在台上把粉丝们绕晕了之后,人们有点反感他了,聪明的他便推出了几首诸如《东风破》、《七里香》、《菊花台》、《兰亭序》等带着古风的歌曲。虽然这些歌曲也只是旧瓶装新酒,粉丝们还是不知道他在唱什么,但是大家好歹还能跟着哼哼调调,所以人们原谅了周杰伦,周杰伦又继续火得一塌糊涂。
其实,世人理解的中国风很简单,不客气地说应该是很肤浅。有江南水乡,有洗衣妹子,有悠长小巷,有唐诗宋词就是中国风了?仗着酒劲,勾肩搭背,脸红脖子粗地吼着“菊花残,满地伤,你的影子已泛黄……”,这样的中国风,却如何也是要不得的。志摩的中国风是那种有清泉入怀、有清风送暖、有清歌绕梁的氤氲全身内外的禅意般神圣的精神。志摩是一个脱胎于旧传统,沐浴着新文化的阳光长大的孩子,之所以说他是孩子,是因为他一直都长不大,一直活在自己纯真无邪的世界里。如果有人残忍地捅破这张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志摩也就不能成其为志摩了。东西文化、新旧文化在志摩胸中撞击出来的每一个火花,都是跃动着的诗歌精灵。志摩能被大多数人接受,就是因为他舞着一把历史深处的长剑,长剑上跳动着玫瑰花的冷艳,还有葡萄酒的香气芬馥。
为了这只不来的杜鹃,志摩成了抱柱的尾生,有种慷慨赴死的悲壮。志摩是个死脑筋,认准的事儿,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做。在他的字典里,他永远都是对的,他的逻辑别人难懂,他也懒得跟你解释,即使是恩师梁启超,志摩也只是在信中稍微客气一些地回应。这只杜鹃,志摩等了一辈子,等林徽因,等陆小曼,等她深爱的人儿,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自己的伤痕累累,以及“正人君子”的白眼。志摩还是得等,我等候你,等到地老天荒,等到海枯石烂。
晚会结束回家后,我又反复听着这首《月下待杜鹃不来》,我觉得我应该去了解了解小哥费玉清了,最起码不需再抵触了。当然,我更得去好好温习温习志摩了。离开志摩很久了,我怕有朝一日,自己心中这股躲躲闪闪的中国风也将无处遁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