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80年代,台湾著名作家、诗人蒋勋先生在美国旧金山机场第一次见到丁玲时,发现她就像一个农村进城的老太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穿着布衣布鞋,站在风中茫然不知所措。再后来,蒋勋带着丁玲来到芝加哥的一处写字楼,在楼顶的一个大厅里,到处都是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玩世不恭地抽着烟,带着颓废式的时尚。丁玲低声对着蒋勋说道:“当年,我在上海滩时就像她们这样。”
著名作家王朔在文章里这样说道:“其实,说得再多也掩饰不了我这个老男人对青春的羡慕嫉妒恨,不过唯一让我欣慰的是:你们也不会年轻很久。”
人总是会变的。丁玲是见过大世面的,受到过五四运动思潮的影响,是左翼作家联盟重要的代表性作家,曾遭国民党特务的绑架,担任过陕甘宁边区文协副主席,曾受极“左”路线的残酷迫害,被错划为“****小集团”、****分子……而历经沧桑之后的丁玲,复归一个80岁老太太原本应该有的模样,可亲,可爱,可敬。
你们也不会年轻很久。一句带有调侃味道的话,透着中年人对时光易逝的感慨以及对眼前的年轻人茫然不懂青春的叹息。是啊!在时间面前,在青春面前,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变老。而这种情怀,一到秋天便尤其挥之不去。
王朔还说“每到天气转凉的时候,我就会莫名地忧伤起来,可能是缘于骨子里残存的诗意”,这里的“诗意”可能更接地气一些,比如“梦想”,比如“理想”。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的王朔,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中国古人已经给秋天种下了伤感和忧郁的基因,不再年轻的你,过了奢谈梦想的年龄的你,如果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便只剩下满堂哄笑了。
曾经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边幅不修,满面沧桑,“识尽愁滋味”,只能“却道天凉好个秋”。人,有时候会忽然发现自己长大了,也会忽然发现自己变老了。不再把梦想挂在嘴边,不再在人群中高声说话,这表明你可能已经长大了;看见心仪的女人,不再想着带她去看电影、吃西餐,而是想着两人是否适合生活一辈子,这表明你老了。
是啊,迎着烈烈秋风,人比较容易清醒,更能深刻地认识自我。如今20岁的我,该认认真真地找个女朋友,谈一场值得回味一生的恋爱;如今30岁的我,该抓住青春的尾巴,再不疯狂就要老了;如今40岁的我,该好好埋头工作,该好好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如今50岁的我,能坚持的坚持,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如今60岁的我,放下执念,一切随缘吧……
现在社会上的小年轻,明明顶着一头的杀马特造型,却叼着香烟,故作深沉,还口称“大叔”;明明连发育都没完成,耳边无时不刻不挂着耳机,却摆出一副阅人无数、苦大仇深的样子。反过来,明明双鬓斑白,皮肤松弛,却化着浓妆,穿着丝袜,嗲声嗲气地撒娇;明明孩子都会谈恋爱了,却穿得花红柳绿,不顾寒风刺骨,故意露出凸起的胸肌……
难道一切都要与时光作对,一切都要反着来吗?麦家说:不论是追求年轻的外表,抑或追求年轻的心,归根结底都一样,都是在不遗余力地和时间作战,与自然抗衡。然而,这是一场注定要输的战争!
面对一场你永远无法打赢的战争,如今年轻的我们,又该坚持什么,放下什么呢?作家丁玲告诉我们:不提当年,专注眼下,不羡慕,不嫉妒;作家王朔王朔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肆意挥霍青春,那东西是不可再生资源,花了一点就少一点。
就着窗外越吹越冷的秋风,我们讲一个不算太残忍的故事。
现代丛林一般以方丈(即住持)为核心,下设四大班首,共同组成丛林核心管理班子,主持丛林大事,开展日常宗教事务。班首即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一般由受具足戒时间较长、德高望重的僧人担任。因此,当上班首是很多僧人毕生的梦想和追求。
这天,方丈决定让其座下二弟子担任班首的首座,引起了大弟子的强烈不满。大弟子找到师弟,愤怒地说:“师父凭什么让你当班首?论资历,论能力,我哪里比你差了?”师弟埋头扫地,没有回答。
大弟子又去找方丈。“师父,您老人家偏心眼。”大弟子看了看师父微闭的双眼,继续说,“二师弟有什么长处?我哪里都比他强,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班首的位子给二师弟。”方丈慢吞吞地说:“是的,你二师弟确实资质平平,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大弟子一听,更诧异了,又问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方丈敲着木鱼,悠悠地说:“何必什么事情都要弄得清清楚楚呢?”
大弟子不肯罢休,他在全寺僧众中大肆散播二师弟的缺点,同时也不忘吹嘘自己的优点。可是,方丈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多年以后,方丈圆寂,给大弟子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这样写道:你二师弟确为泛泛之才,然而他有自知之明,不骄不躁,不逐名利,潜心修行,努力弥补。你做到了吗?
大弟子看完,低着头,在师父床前长跪不起。
故事里的大弟子放不下的是什么?木已成舟,一切都已成定局,大弟子却始终念念不完,要与现实作对。他放不下的是师父对自己的不公,是自己的怀才不遇。然而,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虚度光阴,越陷越深,这个疙瘩成了他心中的业障,好像永远无法绕过。对于佛门中人来说,只要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东西,所有修行便只是有口无心而已。
与时光对着干的人,就像故事中的大弟子。忙着扮老,青春还未品尝到滋味,便溜走了,最后回过味来,又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忙着扮嫩,沧桑的风刮得脸上生疼,刺骨的冷冻得瑟瑟发抖,这才发现其实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没有人嘲笑你……曾经以为全世界都是你的,而梦想破碎之后,怨天尤人,再也提不起斗志;曾经一切都是别人的,当机会来到眼前,又开始“白头方悔读书迟”。
与时光对着干的人,就像跟风车作战的唐吉坷德。不管你如何意气风发,不管你如何排兵布阵,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兵败如山倒。“风车”崩于前,只有丢盔弃甲,包括什么劳什子“骑士精神”,都丢到了爪哇国去了。
不过,二十几岁确实是一个很尴尬的年龄段。虽然脱了稚气,梦想开始接地气,可因涉世未深、经历尚浅,梦想又还很是浪漫。于是,男的都想开一家书店,女的都想开一家花店,理由也都是如此雷同: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在慵懒的灯光下,在缓缓的时光里,等一个正确的人来敲门。
秋风吹过之后,有些梦该醒醒了,有些事该盘点盘点了。别嘚瑟,终有一天你也会真的变老;别羡慕,你也曾经年轻过。不与时光对着干,输给它不丢人。花开花落,生老病死,时间自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