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有气质的,什么气质?我以为是童话。
冬天天气寒冷,人们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和帽子之中,只露出两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和一个懵懂的孩子一样,好奇地观望着这个世界;冬天的主色调是白色,晶莹纯洁,吹弹可破,雪花宛若精灵,轻盈地飘进人们的梦中。每个人都带着孩子的幼稚和惊喜,重新看待这个世界,双手捧着洁白的雪花,幻想着从里面跳出一个可爱的白雪公主来。
之所以以为冬天的气质是童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西方世界的冬天里有圣诞节,中国人的冬天里有春节。这两个节日都是一年中最最重要的节日,也是孩子们最最喜欢的节日。慈爱的圣诞老人会实现孩子们各种“稀奇古怪”的愿望,平日里威严的长辈们也会满足孩子们各种“无理”的要求。
童话,是冬天里的一个火把,温暖着你我的心灵。说起童话,我却有着满眼的辛酸泪。我的童年时代少儿出版物本就匮乏,加上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家里兄弟姐妹多,养家糊口尚且难以为继,遑论购买奢侈的精神食粮?于是,我们只能守着一台孤零零的电视机,眼巴巴地等着看那些看过了无数遍的动画片。动画片里讲着几乎没有情节的故事,传递着近乎肤浅的道理,粗糙的画面,蹩脚的语言,却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现实世界里无法看见的美丽小天地。只有电视,没有书本,于是我只知道葫芦娃、一休哥、黑猫警长,不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不知道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也不知道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再后来,我走出了大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接触到了城市里的同龄人。他们口中的张天翼、郑渊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口中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在我听来就像是遥远的天籁。我很羞愧,很自卑,第一次感到同一片蓝天之下,孩子与孩子之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于是,我把中学图书馆里能找到的儿童文学作品全部读了一遍,可是很遗憾,我发现自己读完之后,并没有如同龄人说起时的那般兴奋。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大学毕业后,我竟然进入了少儿出版行业,成了一名编辑。如今,我天天都要接触儿童文学和儿童文学作家,我可以疯狂地阅读各种各样的童话作品,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到儿童文学作家。可是,就像当年一样,我的心田再也难以泛起波澜了。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过了看童话的年龄了。有些事情,只适合某个年龄段去做,要是过了这个年龄,便会索然无味。
几年前,有一首叫《童话》的流行歌曲很火爆,歌里唱道:“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人总归是要长大的,而有时候长大是一刹那的事情,比如你突然发现童话再也不好看了。一切童话都是虚构的,是在童真的孩子心中搭建一个美丽的虚拟世界。或许说,就如歌里唱的那样——“都是骗人的”。成长是疼痛的,某一天,你发现童话是假的,再也骗不了你了,你会怎样?会不会哭?
林肯说:“人到四十岁,就该对自己的长相负责了。”这时什么意思?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人到四十已经步入了中年,很多事情已经不允许你再多顾虑了,有些选择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你最好循着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不回头。而在我看来,当你发现童话再也骗不了自己的时候,你就长大了,就必须对自己负责任了,未必非得等到四十岁。这时候,童话里的真善美,在你的眼里或许该推敲推敲了,哪些话不可以说,哪些话不该说,再也没有人能教你了。
周作人得知哥哥鲁迅逝世后,找来鲁迅生前挚友宋紫佩,一起前往西三条胡同,许广平的报丧电报是拍给宋紫佩的。鲁迅的母亲鲁瑞接到电报,面色镇定,待宋紫佩离开之后,方才嚎啕大哭。事后,人问老太太:“丧子之痛,何以能忍?”老太太平静地说:“我不能连累宋先生啊!”
当时,老太太边哭,边对周作人说:“老二啊,老大走了,以后我可全得靠你了……”没想到周作人连连摇头摆手道:“苦哉,苦哉!”老太太对周作人的态度非常不满意,她对俞藻说:“老二实在是不会说话啊!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应该说:‘大哥不幸去世,以后家里的事有我承担着,母亲大人您放心。’这样的话,既可以安慰我的心灵,也表现出他的责任感来。难道他说‘苦哉’,就能摆脱养活我的责任吗?”
周作人何许人也?著名散文家、文艺理论家、思想家,我宁愿相信他是个书呆子,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又或者说,他始终活在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在那里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因为那个童话世界里有一个理论叫做:不说假话。因此,周作人还是很可爱的,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一个纯粹的孩子。
童话世界里,总有一个美丽的、让人浮想联翩的结局,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那就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可以想象一下,经过了无数误会和冰释前嫌之后,王子和公主心中再也没有了芥蒂,他们将时时处处为对方考虑,理解和包容对方,两人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长大了之后,你又会发现这样烂大街的结局真的只能骗骗小孩子。英国著名作家、诗人奥斯卡?王尔德说:“女人是用来被爱的,不是用来被理解的。”同时,他还说:“没有什么是比幸福更加短暂的。”至于到底是王尔德骗人,还是童话故事骗人,这早已不言自明了。这个时候,你会不会哭?
童话读多了会上瘾,时间久了,便不自觉地排斥寓言。因为童话大多是温暖的,而寓言总是那么冷静,那么无情,如一把利剑把美好的东西破开来给你看,让你恶心,让你反胃。
国外有一则名叫《蝴蝶和蛇》的寓言,讲的是一条蛇对一只蝴蝶穷追不舍,第三天时蝴蝶终于飞不动了,停在了一朵花上,气喘吁吁地对蛇说:“别追了,我认命了,可是临死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蛇大发慈悲,竟然同意了。
蝴蝶问:“蛇先生,您喜欢吃蝴蝶吗”蛇说:“一点儿都不喜欢。”
蝴蝶又问:“我得罪过你吗,蛇先生?”蛇说:“从来没有!”
“可你为什么要追杀我呢?”蝴蝶很疑惑。
蛇愤愤不平地说:“因为我看见你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写童话的人一般不会狠心如此下笔,读童话的人一般想不到这样冷血的理由。这就是童话与寓言的区别,也是成人与孩子的区别。从少儿图书出版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为什么童话作家容易红起来,而寓言作家往往不大受孩子们欢迎的原因之一吧!
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修改一下前面的观点,冬天的气质除了童话,还有寓言。因为冬天有一个主题,名字叫做“死亡”,而“死亡”或者“走向死亡”又是寓言背后的线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