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ABC公司的海外旅游研讨会是在罗马举行。
黄来娣是头一回真正意义上的出国。
接到ABC公司罗马旅游研讨会的邀请函时，黄来娣还满不在乎，但当吴小丽告诉她这回是千真万确的出国时，她才激动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出国，真正意义上的出国。
为什么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国？那是因为两年前她曾将一只脚跨向过越南的土地，用她的话说是一只脚去过越南。
那年黄来娣和吴小丽他们几个去广西的德天瀑布旅游。德天瀑布位于中越边境的广西大新县境内，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旅游景区。那时候黄来娣刚刚做到ABC公司的营业主任，为了表示对她的庆祝和鼓励，吴小丽组织了那次旅游，还跟黄来娣开玩笑说是出国旅游。
黄来娣虽然没出过国，但她倒也经常在天池市街头见过那些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听过那些叽里呱啦的外国话。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去外国玩一玩就好了。她之所以想到外国去玩，是因为吴小丽每次出国旅游回来，都要给他们展示很多从国外拍回来的照片。美国的纽约、英国的伦敦、法国的巴黎、澳大利亚的悉尼等等这些都是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她只能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照片上构筑她的出国梦。
黄来娣以为出国梦会在中越边境实现，可惜的是她只出过一只脚。
德天瀑布可真漂亮！整个瀑布有数十米宽，像是在山间挂上的一块白色屏障。瀑布像阶梯一样分好几层。白花花的水流不是从山上直泻而下，而是很有层次感地层层递进。每一层之间都有一些不规则的石头，白花花的水幕摔在瀑布中间那些石块上，溅起阵阵水雾，水雾映照在阳光下面，现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从近处看，每一层都是一个独立的娟秀的瀑布，有着少女般的纯情和秀丽；从远处看，它们又变成一个整体，有着少妇般的成熟和丰韵。这个瀑布虽然没有黄果树瀑布的气势磅礴，但是与头上的蓝天、脚下的碧水以及身旁的绿树青山相映衬，却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
“太美了！快拿照相机出来！我要在这照一张相！对，对！就这，这个角度最漂亮！”
“我也要照一张，对！就这里！不要只照半身的，我要照全身的……”
“这边更漂亮！快来看啊……”
吴小丽他们欢快地叫着跳着，陶醉在这人间仙境。
可黄来娣却无心欣赏这人间仙境，她对这个瀑布丝毫不兴趣，感兴趣的是那个叫作越南的外国。
“不是说要来看外国吗？外国在哪里？”黄来娣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不是吗？”吴小丽笑着指了指瀑布的另一边。
黄来娣顺着吴小丽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并没有看到她想象中外国的样子，她看到的只是远处的一些稻田、山、石头，还有一些高矮不一的树木。
“这哪是外国啊？这简直就是我们毛竹山农村嘛！”黄来娣心里充满失望。这景色她太熟悉了，在她老家毛竹山到处都是。她想象中的外国应该是房子比天池市看到的还要高、还要漂亮，街道比天池市的还要宽，街道上都行走着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叽里咕噜说话的人。但这些都没有。
“不是说来看外国吗？这是什么外国？”黄来娣似乎不甘心。心想我特意就是来看外国的，如果只是看瀑布，还用得着来这里？我们毛竹山多的是。
吴小丽笑道：“对面就是外国啊，这个外国叫越南。”
“那些外国人鼻子高吗？”黄来娣显然还是很好奇。
“等下你看了就知道了。”
在德天瀑布上游一条河的旁边是一块界碑。吴小丽他们都争着在界碑处照相留影。同行的马远征笑着对黄来娣说：“黄姐，你不是要去外国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现在去？”黄来娣疑惑地指指自己。
“对！马上就去！”马远征笑得更厉害。
黄来娣疑惑地看着马远征。
“请把你的脚伸过去！”马远征一本正经地说。
黄来娣似乎没听明白马远征的话，她一脸的茫然。
“把你的脚伸过去。”马远征一边说一边把一只脚伸到了界碑另一边越南的方向。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来娣还是不明白。
“这就是出国呀！到外国越南呀！一只脚跨进外国，一只脚留在中国！”马远征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这就是去外国？黄来娣好奇中充满着失望，嘴里嘟囔着：“早知道去外国是这样去的，我就不来了……”但她转念一想：既然来都来了，老娘我就去一次外国吧，要不回去他们问起去外国的事情，我怎么说？因为临出发前，她已经把自己要去外国的消息告诉了很多人，还特别郑重其事地对杨得贵说：“等老娘去到外国，我叫吴经理帮我照好多相片回来给你看！”
想到这里，黄来娣就把一只脚伸向了越南的方向，然后朝吴小丽喊道：“吴经理，快给我照一张去外国的相！”
吴小丽他们正玩着，几个越南边民从对面的小道上走了过来，马远征推推黄来娣：“黄姐，快看！那就是越南人，外国人啊！”
黄来娣朝马远征手指的方向看去，又是一阵失望：“这些外国人怎么和我们长得是一样的？”
有了这次“出国”的经历，黄来娣对吴小丽出国的事情就不那么向往了。当她接到ABC公司去罗马的邀请函，邀请他们夫妻俩出国旅游时，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吴小丽对黄来娣说：“你回去和杨得贵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就去外国了。”
黄来娣说：“有什么好准备的？”
吴小丽笑着说：“这次不一样哦，这次是真正的出国。”
黄来娣还是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是出国。”
吴小丽说：“这次可是坐飞机去哦！”
黄来娣一听说是坐飞机去的，才变得激动起来。
黄来娣和杨得贵跟着吴小丽、马远征、祝天奇他们来到广州白云机场的时候，她算是见到了大世面：那些飞机怎么那么大？老娘我平时在天上看到的飞机怎么和一只鸟差不多小？她就指着停机坪上的飞机问吴小丽：“这个飞机怎么那么大？我在天上看到的飞机怎么像只鸟那么小？”
旁边的杨得贵抢过话头，装腔作势地说：“这是大飞机呗！你看到的那是小飞机呗！”
黄来娣瞪了杨得贵一眼，说：“你知道什么！老娘又没问你！”
吴小丽笑着说：“这些大飞机飞到天上去的时候，你在下面看上去也像鸟的。”
“为什么？”
“飞得高嘛！离我们太远嘛！你看起来就觉得小嘛！”
黄来娣这才反应过来。穿过登机廊桥上到飞机的时候，黄来娣和杨得贵兴奋得就像两个3岁小孩，对飞机上的一切都好奇得很。飞机还没起飞，黄来娣就叫吴小丽给她和杨得贵照了好几张相片。
飞机轰鸣着起跑，加速，起飞。黄来娣既兴奋又好奇，心想这只大鸟是怎么能够飞上天去的呢？装着这么多人，怎么还能够飞得上天呢？
黄来娣正想着，飞机已经冲上了云霄，她看着窗外地面上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去的景色，兴奋地对坐在旁边的杨得贵说：“土狗，杀千刀的！快看！快看！下面的房子像鸡笼哩！马路像你的裤腰带哩！”
到了罗马，吴小丽、黄来娣一行被安排住进了当地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刚走进酒店大堂，黄来娣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朝一个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男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冲吴小丽大呼小叫：“快，快，快！吴经理快帮我和外国佬照个相！”
吴小丽笑道：“到了这里，你才是外国佬呢！”
那个男子被黄来娣这一举动搞得一头雾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当他明白是要和他照相时，倒也大方地走了过来。黄来娣就搂着他的腰照了一张相，让在一旁看热闹的杨得贵眼热得不行，也跑过去照了一张。
进到酒店的房间，黄来娣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红艳艳的地毯上绣着金灿灿的花，墙壁甚至天花板都是金灿灿、红艳艳的，天花板上那盏亮晶晶的大吊灯把整个房间照得更加富丽堂皇。名贵的家俱，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画中的出浴美女让杨得贵看得眼睛直勾勾的，黄来娣敲了他头顶一下：“死东西，掉魂啦？”
杨得贵这才好像突然醒来：“天王老子，我们真是到了天堂啊！”
黄来娣看了一阵，却拉着杨得贵的手，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大呼小叫地对吴小丽说：“吴经理，吴经理！怕是搞错了吧？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吗？”
吴小丽笑着说：“绝对没错！就是你们住的，你们只管住进去就是了！”
“真的？”
“真的！”
黄来娣便又拉着杨得贵的手，重新跑回房间。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她用探照灯般的眼睛笑眯眯地扫描了无数遍。她指着那张大床对杨得贵说：“这张床铺恐怕是睡4个人的吧？”
杨得贵问：“你怎么知道？”
黄来娣胸有成竹地骂道：“真是条傻土狗！你没见这张床比我们家两张还要大吗？”说着就用手轻轻地按了按床上的床垫说，“土狗，这床垫很有弹力哩！”
杨得贵就一屁股坐了上去。黄来娣见状又骂起来：“杀千刀的，就不能轻点？压坏你能赔得起？”
黄来娣和杨得贵探头探脑地进到卫生间。杨得贵指着那个白晶晶、亮闪闪的抽水马桶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呢？”
“真是土包子！连这个都不知道？洗衣机呗！”
“人家没见过嘛！”
黄来娣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个细皮嫩肉的抽水马桶，心想，这洗衣机老娘还是见过的，天池市的很多商场都有卖。只是这外国的洗衣机确实和中国的不一样，做得很小巧。
晚上睡觉前，黄来娣就把她和杨得贵穿了一天的衣服准备放到“洗衣机”里去洗。她掀起“洗衣机”的盖子，先把她和杨得贵的臭袜子丢了进去，再盖好盖子。
她不知道“洗衣机”的“开关”在哪里，就到处东摸西摸，最后就摸着了“洗衣机”的“开关”。一拧那“开关”，只听见一声“哗啦啦……”的水响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她打开“洗衣机”的盖子一看：两双臭袜子没了踪影。
在一旁看得好奇的杨得贵就问：“我们的袜子呢？”
“不是在洗吗？”黄来娣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说。
“那怎么不见了？”
“真是条傻土狗！外国洗衣机洗袜子还能给你看得到？”
说实话，黄来娣压根儿就没用过洗衣机。她还以为他们的袜子到酒店的服务总台去了呢！因为他们刚进酒店大堂的时候，服务总台里面的洋妞笑盈盈地用英语对他们说着话。她听不懂，但念过大学的马远征和吴小丽他们听得懂。洋妞说的是“欢迎你们下榻本酒店，我们将为你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于是黄来娣就想：洗衣机和洋妞那里肯定是有什么管子通着的哩！袜子一定是到洋妞那里去了！
黄来娣就不再去想袜子了，又把衣服也一起丢进“洗衣机”，盖上盖子，拧“开关”，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响声。
她打开盖子，看见衣服还在里面，便又重新盖上盖子，又拧“开关”。这么反复几次，水已经漫了出来，但衣服还在里面。
心中充满疑惑的黄来娣敲开吴小丽房间的门，说：“吴经理，我们房间的洗衣机好像不太好用。”
“什么洗衣机？”
黄来娣就拉着吴小丽到了她房间。
看见黄来娣把衣服全丢在抽水马桶里，吴小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哪是洗衣机啊？是马桶！是给你们上厕所用的！”
刚才被黄来娣一口一个土包子地骂的杨得贵马上就来了精神：“哼！还说我土包子呢！谁是土包子？外国厕所都被你当成洗衣机啦！”
黄来娣低着头嘀咕起来：“杀千刀的外国佬也真是的，厕所搞得这么高级干什么？亮堂堂白晶晶滑溜溜的样子，老娘还以为是洗衣机呢！”
……
罗马的风光是非常美丽的，但吴小丽的心里却始终觉得缺少了什么。心想可能是汪治国没在自己身边的缘故。
记得ABC公司第一次邀请她出国旅游是在风光旖旎的澳大利亚黄金海岸。当时在欣赏美丽风光的时候她也有这种感觉。ABC公司招待的海外旅游是夫妻双方，由于那时候她和汪治国还没结婚，所以只能她一个人去。后来他们结婚了，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去。现在又是她一个人来到了罗马。
爱情鸟在她身边飞了一个轮回，最终还是飞走了。
这天，吴小丽跟随伙伴们在罗马街头散步，看着夫妻一起来旅游的伙伴们那副恩爱的样子，她心里难受极了，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自己和汪治国从前的日子。
她掏出手机，给汪治国打起了电话：“治国，你在哪呢？”
“在上班啊，什么事？”
“我在罗马旅游。”
“哦，罗马好玩吧？”
“好玩，但是一个人没意思……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
“我想去啊，但没机会了。呵呵。”
“治国，我真的希望我和你还有机会一起出国旅游。”吴小丽温情地说。
“已经没这种可能了。别开玩笑了。”汪治国说完就挂了电话。
吴小丽的心情更加郁闷起来。
自从离婚这一年多来，中心的合作伙伴和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劝她趁早找一个，毕竟失去的将永远不再回来，未来的还要继续。
其实她何尝不是这么想呢？她都已经35岁了。但是这一年来，汪治国的影子总是在她的脑海中缠绕，挥之不去。他的样子、他的笑脸、甚至他和她吵架的那一幕幕，总在她的梦里出现。她试图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甚至抛弃了所有和汪治国有关的物品，就连以前和他住的那套房子都试图卖掉，重新再买新房子。但似乎都不能减弱她对汪治国的怀念。
她知道，那一段始于ABC又终于ABC的爱情故事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心灵深处的每一个角落，尽管故事的主角早已分道扬镳，但故事情节却如此深刻地影响着她的现实生活。
所以，她拒绝了朋友们的好意，似乎还在等他回来。
另外，她觉得自己似乎从那段失败的婚姻中产生了一种“婚姻恐惧症”。她不但害怕再次失败，而且还有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感觉：找一个差一点的男人吧，觉得太委屈自己；找一个优秀的男人吧，自己这样的年纪，也不太好找。
她再次深刻地感受到：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事业成功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做事业成功又离婚的女人加倍之难。
做事业成功，离婚后又想再婚的女人呢？
她找不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