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浆玉液,美食佳肴。
水君在席面上寻到花君时,发现这厮居然一反常态,不像往常一般地四处招摇,人情来往,居然一个人闷闷地坐着喝闷酒。
可就是这样低调,却还是难掩周身的光华,眼见几拨搭讪的仙子们耷着脸远走,水君才从树影后现出身来。
“花花,怎么这样没兴致?”
花君从酒盏上抬起脸,“阿水……”
“……你没事吧?”
水君视线在他身上晃了晃,表情竟是意外地欣喜,八卦道:
“难不成花花在谁身上吃瘪了?究竟是谁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花君看他一脸幸灾乐祸,不悦道。
“能让本君吃瘪的还没生出来呢!阿水,你似乎很期待有人占我的便宜?”
“哪有哪有。”
水君连忙摇手,虽还是挨着花君落席,却也一反常态,隔得极远。笑话,这花君看似随和,却是九耀中最眦睚必报,得罪不起的,还特别护短,若是有人觊觎他的宝贝,那完全是自寻死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歌舞轮回间只见龙主举杯过来,却在靠近的时候被一群神仙围住,水君抬起脸,见龙陵面色冷凝却难掩周身气度,只静静往那一站,王气逼人,在年轻一辈的神祗中十分醒目,不由随口夸道:
“这一代的龙主倒是个难得的。”
花君闻言眼睛眯起,就在这时,龙陵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视线,也朝这边看来,却在停顿了数秒之后,遥遥举杯。
水君也举杯示意,方浅酌了一口才发现不对,侧脸看去,花君却已经站起。
“阿水,我先回去了。”
“这么早……”
水君忙放下杯子,有些莫名,不过转念一想便也释然。这花君平素就是个任性的主,做事全凭自己高兴,循环反复,喜怒无常本就正常。见其已跨了几步,水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等敬过龙主这杯再走不迟。”
说话间龙陵已走到二人身边,几人举杯饮过,龙陵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忍不住斟酌着开口。
“花君,不知那位阿桃姑娘……”
话音刚落,龙陵的耳根已是有些发烫。他已知道她是花君的仙宠,虽然不明白心中的悸动是什么,不过龙陵自问不想错过。若是开口找花君讨要,不知道……
花君看他困窘的摸样,不知为何心中竟无端燃起一团火气,他冷笑一声,竟是一拂袖子转过身去。
“干卿何事?!”
呃,实在太不给人面子了……
水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扶额,再看看旁边一脸失落的小青年,越发觉得花君有些倚老卖老,欺负人年少。但毕竟是一个地来的,再怎么也要维系大家的面子,更多的却是对老友万年来的动怒感到好奇,便也飞快地与龙陵拱手告别,追他去了。
七彩祥云之上,花君抖开袖子,随着金光一闪,便见一个姑娘气奄奄地四脚伸开趴在云朵上。
“花君坏,肚子饿肚子饿!”
阿桃饿得脸都绿了,在云朵上扑腾手脚发泄。面对一桌子的好吃的,花君就是把自己锁在袖子里,真是太残忍了,呜呜呜……
恰在这时,水君也腾云过来,瞟见这边云朵上的一仙一宠,顿时哭笑不得。
他拐了拐一脸阴沉的花君。
“怎么,带着你的小宠物出门都不给吃,也太残忍了。”
阿桃见他过来,也不好意思继续胡闹,僵着一张小脸站起来,退到花君背后。
“知道自己错了吗?”
花君骨扇一展,面色还是不大好,阿桃吓得往后瑟缩了一步,差点跌下云彩,幸亏被水君拉住。
“干嘛干嘛,人家还是小孩子,什么错不错,对不对的,等吃饱饭再说。”
水君挡在两人之间,朝阿桃眨眨眼睛,花君只做不见,猛地合上扇子,脚下的云彩却是飞快地飞过海面,转瞬便落入了尘世人间。
已下已是春末夏初四月天,桃花已经凋零。几人落在了郊外一片杏花林中,见花君没有半分关照自己的意思,阿桃只得化作了原型,嗡嗡嗡自食其力。
她挥动着小翅膀,飞上了一丛茂密的花头,在大片的粉白色花海中欢快遨游,玩得不亦乐乎。兴许是连续没吃数顿,这一次她胡吃海喝,恨不得要把几辈子的饭都吃饱,等意识到肚子越来越胀,终于再也吃不下时,阿桃才摸摸圆滚滚的肚皮,靠坐在一朵开得最盛的杏花上,清风万里,香风袭袭,她心满意足地扯过一枚花瓣盖在身上,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阿桃醒来,竟已是日落黄昏。她茫然地看了看天边那轮不断滑下的夕阳,待看到不远处花君和水君还在杏林中下棋,不由便放下心来,扇开翅膀在花丛中飞舞起来。
可没有多久,她突然被花海下一名少女吸引住。
那女子一身素色白裳,面上似有泪痕,她表情彷徨,摇摇晃晃往前走了几步,竟一下子躺在了杏花树下,就没有起来。
阿桃正想化作人身出现把她扶起,耳边风声一清,她已被水君扯住了翅膀。
阿桃回头,水君伸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
“凡间的事,我们不能参扰,否者牵动分毫,这灵性万物皆会变幻。”
阿桃似懂非懂,茫然地点了点头,于是只得伏在树上继续观望。
好在不过片刻,那女子便摸索着撑起身子,可她却不急着起身,慢慢从地上支起来,挪到了杏花树便,哽咽出声。
“子涯,你明明答应过要和我白头偕老的,现在却抛下我一个人……”
她伤心至极,哭得撕心裂肺,阿桃却在听到她某个词的瞬间震住了。
……白头偕老?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别人提这个词,可看那姑娘那么难过,阿桃第一次对这个词汇有了沉甸甸的感觉。
水君在树梢上看了一会,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便拉了拉阿桃的翅膀。
“趁花花睡着,要不要我带你四处逛逛?”
阿桃眼睛一亮,正想化作人形,却被水君一点,变作了一只小兔抱在怀中,而他自己也化作了一个老翁,粗布衣裳,斗笠覆面。他抬了抬手,手上立马幻化出一只葫芦,水君摸了摸怀中兔子尖尖的耳朵,朗声笑道:
“小兔儿,来,让爷爷带你去见见世面!”
“……”
阿桃一脸黑线,心道这水君也是奇怪生物,平素跟着花君下凡,此人一般隐身,但若是化为人身无论什么风格,不用想都是各路俏公子,哪像这个水君这样潦草……
杏花春雨间,一老一兔走在山路上。
阿桃发现路上行人均是一脸肃穆,而且皆是白衣麻孝不免奇怪。
水君看出她的疑惑,用密音告知原来现在是人间清明,向来是凡人来祭奠亲人祖先的。
“祭奠?”
“嗯,凡人寿命不到百年,阳寿过后便会死去重返黄泉,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便进入了来世轮回。”
“这么说的话,他们也并没有消失?”阿桃眨眨眼睛,“只是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水君点点头,摸了摸她柔软的皮毛。
“只不过变成了全然陌生的人,对于这一世的亲人来说,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阿桃想起杏花树下那名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突然觉得心底有些悲凉。
她默不作声,和水君一起看着路上各色行人的断肠容颜,心里不知如何形容。
就在这时候,天空纷纷扬扬,突然下起了小雨。
水君抬起头来,伸掌触了触。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我们是现在回去找花花,还是再逛一会?”
阿桃难得下凡一次,她怎会错过,拗不过这个小家伙,水君展颜。
“好吧,再带你到处看一看,不过……这样也太慢了。”
于是他抱着兔儿走到一个僻静处,只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两人重新到了云端,水君恢复原状,阿桃也化作了人形。祥云腾起,掠过了荒郊杏林,不一会就到了凡间城郭,飞入一道三进的城门,两人便隐身落入镇上。
吵的是市井人生,端的是人生百态。
阿桃好奇地看着各色人马从旁边穿过,见到人世间无数的角色分工,商贾、吏卒、小贩、贫民、乞丐、绣娘,贩夫走卒……
形形色色,造就百般现象。
路过一家花楼时,阿桃好奇地往里一凑,便看到两条赤条条的人影正在床上,那动作……似乎和龙宫的一幕重叠。
只是那男子并不像龙陵那般抗拒,似乎挺享受。阿桃奇怪,正想上前一探究竟,衣襟已被水君一把捞起,顺势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小孩子家家不能看。”
“那他们是在干什么?”
水君艰难地想了想,婉转道:
“世间生命死去轮回,便是借由躯壳得以新生。他们方才做的便是……制造躯壳!”
“制造躯壳?”
阿桃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看水君一脸酌定,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
“生死相别,然后投胎重生,如此就是生生不息的白头偕老吗?”
“……差不多吧……”
水君忙不迭结束这少儿不宜的话题。
“反正生生死死,这就是人间的规矩,你就别再想了,左右以后也用不到。糟糕。花花好像已经醒了,咱们赶紧回去!”
那人和龙陵前番的不愉快,似乎便是和这宠物有关,自己不打招呼拐着她玩了一路,那家伙醒来会不会生气?
想到花君那张绝美容颜上的冰霜表情,水君顿时有些头疼。可就在他拉着阿桃打算捏个决迅速过去时,身后花君的身影已是出现。
两人不约而同抖了抖。
“花花……”
“阿桃,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