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睿抬起头，不满地看了李三爷一眼，扭过头去却不说话。李三爷说过了重话，随即放缓了态度，也是强压着心里的怒火。 “云睿，实话和你说了吧。秀娘这个姑娘是不错，但是她却有一个曾经做过娼妓的娘。这样的身世，我们后李家是永远不能让她进门的。” 李云睿觉得心里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地捏了一把似得，痛彻心扉。紧蹙的眉纠结成一团，好看的双眸里也莹闪着失望。他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爹，我们后李家不能去娼妓之女，那为什么前李家就可以呢？难道掌祠人兼前李家族长身份的秀才叔，比不得爹这个仅仅是后李家族长身份的人金贵吗？” 他不满意，不甘愿，不理解。为何他不可以做的事情，云清可以。他们都是嫡子，同样为族长之子，为何命运却不同。 李三爷也气了，指着大门外李大爷家大院方向怒道：“那是因为你秀才叔糊涂，你大奶奶也糊涂！” 说到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那个女人，李三爷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心中情绪的波动。
怎料李云睿却完全铁了心：“我不管，我倒觉得，是我世昌叔和我大奶奶不像我们家这么势利！” 李三爷被李云睿的这番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手点着李云睿，怒到极致，反倒平静下来。 “李云睿，我告诉你。你的这门亲事是我再三斟酌定下的，是上上之选。你是我们后李家的嫡子知道吗？所以你的婚姻由不得你自己来选，这关系到我们后李家的命运！明白吗？” 李三爷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缓慢，也不管李云松在场听到会做何感想。家族传嫡不传庶，这是规矩，李云松他就算在，也不可以有任何想法。因此，李三爷并不在意这些话被李云松听到有什么不妥。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如此语重心长的和李云睿说这些，究竟李云睿能听进去多少，能否重视他所说的的话，李三爷并不去考虑。总之，李云睿在成亲之前，这大门是甭打算出去就是了。 李云睿依旧跪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脸上挂满了悲恸。倘若说，女子无法自主自己的婚姻也就罢了，可他身为一个男人，竟然也沦落到无法为自己的幸福做主的时候。
他的心中甚至有一丝难过和懊恼，为何偏偏他是后李家的长房长孙，为何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偏偏就是他！ 李三爷叹了一声，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说得太深。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嫡子，打不得骂不得，今儿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重，但他那也是希望李云睿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李三爷在李云睿的面前不计身份地蹲了下来，与李云睿平视着：“云睿呀，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眼光要远大一点，心胸要宽广一点。不要为了一己私情，误了自己的前程。” 李云睿看着那熟悉的面庞，心中却在反复质问着，这还是他的父亲吗？还是那个宠他疼他的父亲吗？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李云睿直到此刻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滑落。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使视线清晰一些，继续听着李三爷的教诲。 “我告诉你，娶翠娥姑娘，你愿意也得娶，不愿意……也得娶！”李三爷说道最后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什么时候他需要费这么多的口舌去讲一件事情？看来这李云睿真是被自己惯得有些太不像话了！ 说完这些，李三爷站起身，负着双手往回走，嘱咐着：“云松，把他给我送屋里去，让他跪在那里，给我好好地想一想。
” 别说李云松本就没打算帮李云睿求情，就算他看着李云睿可怜的样子，有心说上几句好话，此刻也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他朝着李云睿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跟他回房，可李云睿却干脆不动，直接就跪在原地，低着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李秀娘来了又回，并未看到李云睿，只是从后李家下人口中听闻李云睿不知怎地冲突了李三爷，被关了起来。李秀娘只好失望而归，一步一回头，看着后李家大院的大门。 这一切，李云睿并不知道。跨院大门上方悬挂着写着‘后李’字样的灯笼，下面门槛旁边，跪着李云睿。他已经在此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了，眼看着天色由明转暗，大院里的灯笼已被逐渐点亮，他的身上也因傍晚潮重，打满了露水，可他依旧还是一动不动。 李云松搬了一把椅子，倚着跨院旁边长廊坐着。李三爷把李云睿交给了他，可李云睿却执意不肯进屋，他也只好在这里陪着。好在不愁闷得慌，时令菜吃着，上好的雕花酒喝着，倒也不嫌寂寞。 “还不快走？等着我揍你是不是？”李云松的声音将李云睿从回忆中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院中，身上依旧是那身扎眼的火红。 “回去吧，回去。
”李三爷拦着大儿子，对李云睿轻声说着。李云睿看了看大哥和父亲，以及旁边烂醉如泥的二哥，终究还是一转身离开了。 李三爷还拉着李云松不肯松手，嘴里直念叨着：“走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爹，他怎么能这样呢！都是您惯着他。”李云松借着喝了一点酒，忍不住埋怨起来。这也是恰好李云睿犯了不该犯的错误，否则在平日，李云松断然不敢用如此口气与李三爷讲话的。 “爹！”李云锦摇摇晃晃竟然站了起来。 “爹，我要跟你说件正经事儿！”李云锦晃晃悠悠的，都有些站不稳妥了。 “怎么了？”李三爷有些不耐地问着。今儿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现在对任何事情都没了心思。 “我要纳妾！”李云锦理直气壮地说着。 李三爷干脆当作没听见，直接吩咐李云松：“去，把你二弟弄到屋子里去！” 李云锦连忙扭头哀求着李云松：“大哥，我该纳妾了。” “去去去，屋里去！”李三爷不耐地挥着手。 尽管知道父亲在这大喜的日子断然不会大发雷霆，可李云松还是有些紧张，紧忙拉着李云锦就往屋里去。一路上李云锦吵吵闹闹的，非要纳妾不可。
李三爷在后面气的有些无奈，可看着烂醉如泥的二儿子，也知道此刻不好深说。 新房内，红烛账，房门大敞 李云睿站在外间，神色复杂的看着里间床榻上蒙着红方巾正襟危坐的新娘子，犹豫不前。他已经将全部感情许给了秀娘，面对李翠娥，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对方。 缓慢地踱步到了李翠娥的面前，李云睿思考再三，终于开口：“我是不是该把你的盖头接了？” 蒙着红方巾的新娘子轻微点了点头，没发出任何声音。李云睿上前，踌躇了一下，他的手微微地抖着，但是也只得鼓起勇气把新娘头上那张盖头帕一挑，登时一阵粉香往他的鼻端扑来。李云睿神色复杂地看了新娘一眼，好似看清楚了那张粉脸以及那一些摇晃的珠串，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李翠娥早早地就坐在床榻上，这是一张拨步床，从外面看就是一个房子里的小房子，小房子里面甚至还有一个小走廓，小走廓的一头是用布帘做的门，另一头是小梳妆台，还有个兀字凳，小巧玲珑。小走廓里侧才是真正的床，还有一个红布帘子，放下来，又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听闻面前传来脚步声，李翠娥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充满了期待。
她喜欢李云睿已经许多年了，自听闻家里长辈告知自己她与李云睿定下了婚事那天起，便强按捺着心中喜悦，忙着为自己做起了嫁衣。这件事情她一直都没告诉秀娘，因为她知道倘若说出去之后，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李翠娥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喜悦而为自己惹来什么麻烦，尽管她迫切地想要在秀娘面前炫耀，可她却生生地忍住了。 如今，她终于成为了李云睿的人，距离她的目的又靠近了一步。接下来，她便会在后李家过着安稳的日子，待到李云睿平步青云的那天，她便是那令人羡慕的夫人了。 红盖头被缓缓揭开，李翠娥露出甜美且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她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如墨一样的眸子镶嵌在鹅蛋形脸上，柳叶眉樱桃口，倒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她头顶羽冠，身着霞帔，敞袖喜袍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红色的嫁衣是那样喜庆，下身着白底红花襦裙，压脚处绣了一圈玫红色花朵，象征花开富贵。因为长裙及地，并不能看到她穿着什么样子的鞋，只是露出一抹红色的鞋尖，红似火。 李云睿揭开了盖头，转身便往外走。李翠娥有些惊愕地在他身后问了句：“我长得不好看吗？” “不、不是。”李云睿不敢回身看李翠娥，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很好。
” 说完了这句，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灵机一动，再度开口：“我想你一定是饿了，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李翠娥微微摇了摇头，尽管明知李云睿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 李云睿这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缓缓走到桌旁，轻轻摘下顶了一天的帽子，慢慢坐下。 李翠娥对于李云睿对自己的冷漠，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微微一笑，温柔开口：“听我爹说，你要参加秋后的科举考试啊！” 这不是一句问话，却是个很好的交流的开端。李云睿也不好不回答，只好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不过这样一来，到为他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他就势拿起桌面上的书，装作用功的样子看了起来，可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却完全看不进去。 李翠娥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依旧是那副甜美的笑容：“那……明天再看书吧。天黑了，容易把眼睛看坏的。” 这便是李翠娥的高明之处，她只字不提其他，却只从关心李云睿的角度出发，另李云睿连个拒绝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过了半晌，李云睿方从书中移开视线，回答道：“我习惯晚上看书，你早点歇着吧。” 新婚之夜，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李翠娥再装傻，也无法保持脸上的笑容了。她微微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因为嫉妒而涌上的不甘的眼泪，默默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