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向了瞎子。
瞎子也是同样抬头朝我看了过来。只是他那双眼皮像是被缝合起来的眸子,我根本看不到眼珠和瞳孔,也无从猜测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想到了什么?”瞎子问道。
“老李。”我回答了两个字。
瞎子默然点头:“一样。”
边上的道人对我们这种打哑谜似的对话明显有些不爽,问道:“瞎子大爷,你们两个是在搞什么呢?那个胖女人难道是被老李附身了?”
瞎子呵呵笑了两声:“老李现在还活的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去上人的身。是老李他嫂子。”
这下,道人更懵了:“老李的嫂子?”
“老李的大哥咋走的,曹道长你应该知晓的吧?老李他大哥走后不久,媳妇就跟着一个唱戏的花旦走了。打那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瞎子说道。
道人愕然:“过不惯穷苦日子跟人跑了,也不一定是死了啊……”
“这就是另外的一桩事了。”瞎子面露回忆的神情,“实际上,当年的事知晓的人也不多,而且时隔多年,告诉你们也无妨。”
“李家老大的媳妇抛下两个娃子跟人走后不久,就有戏团的人回来转告老李,说系团里唱花旦的那汉子死了。是被戏台上搭架的竹竿掉下来直接劈穿颅骨,当场血溅了了两米远,连个后话都没搁下。”
“李家老大的媳妇也就是那事后失踪不见了影儿。来传讯的人说,那花旦死的时候,李家老大的媳妇脸色煞白,喊着‘不要’、‘我这就回去陪你’之类的话语,疯疯癫癫的跑了。”
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戏班的人不知晓,也没有什么人关注询问过。
“那也不能确定人是已经死了的把?”道人反诘道。
瞎子嘿嘿低笑了两声,神情说不出的诡异阴森:“李家老大的那两娃子没死之前,曾有段时间一直嚷嚷着说他们娘回来了,就在乱葬岗那一带,只不过没人当真罢了。”
我听着身子一阵发冷。
瞎子的话语,分明是在说李家老大死后不肯安份,因为自家婆娘跟人跑了,所以迁怒在那个戏班花旦身上,寻机把那花旦给弄死后,又勒令媳妇回到乱葬岗……到最后,就连他那两个儿子也没放过。
“李家老大的媳妇是会唱戏的。是瞎子认识的人里,除了瞎子师傅外,唯一一个会唱《西厢记》的人。”瞎子抬头看向天,叹息了声,“老李没死,李家老大的媳妇回来了,李家老大的两个娃子也不肯安份,篓子可是越捅越大喽——”
篓子有多大,和我屁的关系都没。
听瞎子哔哔叨叨了会后,找东西塞饱肚子,我直接回屋倒头就睡。换谁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和老鼠似得穿梭蹦达一天多,几乎是滴水未沾滴米未进,还得提防这、提防哪的神经兮兮,都不会好受。
觉睡的倒是安份。
等被泡尿憋醒起来想去上厕所的时候,晃晃悠悠推开门走出去,月色清冷凄迷,抬眼一看,瞬间惊的我睡意全无。
这……是甘家村!
就算是我再记忆迷糊,睡的死沉,但还记得自己之前是在刘家村杀猪刘家的那房子里倒头睡的。这一觉醒来的功夫,居然跑到了甘家村村尾半山腰的甘家院落里。
不止是我,就连刘家村的那两匹石马,也被搬到了这里,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院子里。被洁白的月光一照,看上去居然有几分要扬蹄飞驰而去的感觉。
“瞎子大爷?曹道长?”我开口喊道。
先是边屋的灯亮起,而后有人推门走了出来。但那人开门出来的瞬间,我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浑身冰冷寒彻。
钟雨兰!
从那亮起灯的边屋里出来的,居然是常年撑着那柄外黑内红的遮阳伞的钟雨兰。
“你大晚上的不好好在房间里待着,嚷嚷个啥呢。”钟雨兰皱着眉训道。
看到钟雨兰,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甘妹妹。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只有钟雨兰一个人,我并不能确定甘妹妹是不是在亮着灯的那间房屋内。
“我……我是去个厕所……”
对于这个便宜丈母娘,我打心底是有股子畏惧。被她呵斥着问话,我根本连保持正常心态回答问题都做不到。
“去个厕所要喊瞎子?”钟雨兰语气又严厉了几分,“年轻人,一点胆识气魄都没,如何让我放心的把女儿交付给你?快去快回,别旦微遇到点事就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说罢,她居然是不再搭理我,转身回到了侧屋。随着吱呀的门轴转动的声音,门被掩上,房屋的灯光也熄灭。
我怔了许久,被憋着的尿意提醒,这才又匆匆奔向厕所。
到了厕所,习惯性的脱裤子时,手一摸居然是没摸到裤带,反而摸到的是片腻滑柔顺的布料。
低头一看,又是惊了一跳。
不知何时,我身上的服饰居然被换成了古代新郎官的那种大红长袍,胸口还挂着个大大的红球。
“这——”
我手忙脚乱地把家伙掏出来放水,同时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很显然是强人所难。
我对自己行为的记忆终止在了和瞎子几人一起去藏龙岭,回来后遇到了赵莲花发疯唱戏,再然后就是自己倒头去睡觉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甘家的院子里,为什么会穿上这个奇怪的新郎装,我真的连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另外,钟雨兰的那个【快去快回】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我出来的房间里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在?那会是谁……
瞎子和道人看样子是肯定不在这里。
带着心中的疑虑,我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出来的房间。进门的瞬息,房间里的灯就被拉亮,光线刺激而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住了眼前。
略微适应了光线后,抬眼看去,我目光为之一窒。
甘妹妹!
那个我念叨了许久的人儿,此时此刻居然就那样出现在了我面前。俯躺着,小半个身躯探出被窝外,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在灯光下闪耀着如玉的光泽,顺着她支起的手臂望去,甚至隐约能看到那垂下的不可描述的妙曼之物。
咕嘟——
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你往哪看呢?”甘妹妹似乎发现了我目光聚焦的点,身子哧溜一下缩进了被窝里,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赶紧睡吧。”
睡……
我环视了圈周围。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进入视线的,弥漫在四周的,都是喜庆吉祥。悬挂在房顶垂下来的彩带交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婚房。
这是……我和甘妹妹的婚房?
我们成亲了?
一时间,我脑子有些紊乱,不知自己该想什么,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怔怔地站在了地上,痴痴地看着缩在被窝里就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疑惑地看着我的甘妹妹。
不对!不对!不对!
我忽然醒悟过来,飞奔着朝外面跑去。
甘妹妹已经走了!
钟雨兰也好,甘妹妹也罢,实际上都已经变成了不再是这个尘世的一员。或者说,至少她们和我,是形同陌路。
几乎是我跨出门的瞬息,撑着那柄红底黑面雨伞的钟雨兰,就和幽灵似的出现在了我面前:“你去哪?”
“离开这里!”我绕过钟雨兰,立即朝着外面走去。
只要离开这里,不看到甘妹妹和钟雨兰,其他的什么事都好说。阴阳两隔,就算是我再喜欢甘妹妹,也必须接受这个她已经离开的现实。
“你真的要离开?”出乎我意料的,钟雨兰并没有拦下我,就连问话的声音也变的平淡无波,一点不像是之前我见到她时那种恨不得把自己女儿塞我被窝里的激越。
我愣了下,旋即大步朝着院门走去。
踏出院门的瞬息,我回头看了眼,看到甘妹妹裹着块床单,孤零零地依在了门口,钟雨兰则是抬起手臂挡住去路,撑开的伞面有道道水线淌下。
下雨了?我抬头看向天际。
不知何时,原本月色凄迷的夜空阴云弥漫,雨线由高及低砸落下来,豆大的雨滴敲在脸上,打的脸颊微微发痛。
果真是下雨了。
我再回头去看院落的时候,却那里还有甘妹妹和钟雨兰的影子,面前黑漆漆的一片,四下雨线茫茫,甭说那对母女两,就连那甘家院落的房屋都没了影儿。
黑漆漆的,风雨交织。
唯独没变的是我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的喜庆红袍披挂在身上,宽宽松松,明显不是属于我的。
再度凝神细看,我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有些眼熟。
随意找了个方向奔跑了几步,却是一脚踩空跌进了个坑里,低头一看,坑蜿蜿蜒蜒的往下迂回折走,和白日里爬上来的那个坑洞一模一样。
略微一思索后,心中骇然到了无以复加:此时此地,居然是在藏龙岭的最南端,而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钟雨兰和甘天宁夫妇的埋骨地。踉跄着爬出坑洞,没走几步,眼前果然是两块立着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