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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万物有灵——葬俗与祭祀

在半坡村庄北面和东面的集体墓地里,长眠着半坡人的先祖们。人们采用独特的方式来安顿死去的亡灵,也把对生的希望与死的安慰一起埋葬在了这里。岁月流过几千年,地上的原始社会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些墓葬却如同一部“无字地书”,让后世的人们去探寻原始先民那神秘莫测的精神世界。

原始社会初期,人们还没有思考生死大事的能力,对自己同类的感情也比较淡薄,所以人死无葬俗,尸体弃之荒野,至多像某些高级动物那样将尸体运至隐蔽处掩埋而已。

到了新石器时代,人类开始进入一个智力蓬勃发展的时期。当原始先民从蒙昧与混沌中艰难地走出来,人们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方面日月运行,昼夜更替、风吹雨降、电闪雷鸣、山崩地裂、洪涝火灾、瘟疫疾病……面对着大自然无穷的变化,人们既感到敬畏和依赖,又感到神秘与恐怖,认为万物背后都有一个神秘的主宰,它的能力远远高于人,可以给人类赐福,也可以给人类降灾,这个主宰就是神灵。人们只有对神灵顶礼膜拜,才能得到它的庇佑,这便是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另一方面,人们对自身生理构造和精神活动现象不理解。比如人的睡眠和做梦,以为是寓于体内的独立存在的灵魂的作用,睡眠是灵魂暂时离开肉体,做梦是灵魂随处遨游;人们对疾病和死亡产生恐惧心理,以为生病是灵魂与肉体不能复合,便出现类似睡眠做梦的状态,或者是由于凶死者鬼魂附体所致,死亡则是灵魂永远离开肉体。与此同时,人们意识到自身生命之可贵,感受到亲人团聚之欢乐,产生出越来越强的恋亲之情,对于亲人的死亡,他们感到悲伤和惋惜,希望人死不是一切的断灭,生命最好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认识上的无知和情感上的需要,便形成了灵魂不死的观念。不死的精神生时为灵魂,死时便成为鬼魂。但鬼魂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们所能接触和加以安置的只是灵魂曾经寄居过的尸体,所以鬼魂崇拜主要体现在埋葬和祭祀死人的仪式上。人们希望死后的鬼魂得到安息,还能够在冥冥之中对他们加以庇佑,以此寄托生者的哀思和心愿,表达自己对生与死的认识与理解。这体现了原始人的鬼魂崇拜思想。人们认为“万物有灵”,以此来解释自然现象的多样性、变动性和喜怒无常的情态,人的生老病死同样也有神灵的主宰。自然崇拜及鬼魂崇拜又暂时找到了一条协调人与自然间关系的途径。如果说自然崇拜是人类最原始的自然观,那么灵魂和鬼魂崇拜便是人类最原始的生死观,两者交渗的结果,便造就了原始宗教中的鬼魂世界。

半坡人的公共墓地位于氏族居住区的北部和东部,面积约6000平方米,成人墓葬174座,排列整齐有序,头向西或西北,很有规律。葬式以单人仰身直肢葬为主,还有合葬、二次葬、屈肢葬、俯身葬、割体葬等。随葬品大多出现在单人仰身直肢葬中,主要为日常生活用具,有汲水的瓶或壶,炊煮的罐,盛物的盆,饮食的碗或钵,数量一般为三四件(加上无随葬品的墓葬,每墓平均仅2.6件随葬品),差别不大,看来大多数死者地位相当。彩陶是生活用具的一部分,充分反映了先民的思想感情、审美观念、原始信仰、宗教,在先民心目中占有特殊地位,生前大量使用,死后随葬。

葬俗中有一点应值得特别注意,就是头向的问题。在半坡的墓地中,尸骨的头都是向西或西北,安置得很有规律,这可能是当时人们思想中某种信念的反映,它代表着特定的意义。根据民族志记载,现代还处于氏族社会的部落中,对死者埋葬时的头向,一般有三种信念。一种信念认为人死后,灵魂要回到原来的老家去,因此,人死后,他的头向着传说中老家所在的那个方向。苏丹东尼尔兰人、新几内亚土人、美洲密西西比河西部的一些印第安人部落,人死后,均有这种观念。另一种信念是相信世界上有一个特殊的境界,即另一个世界,人死后要到那里生活。因此,埋葬死人时,把他们的头朝向这个世界所在的地方。在印度尼西亚一带的土著居民中,这种葬俗相当流行。第三种信念认为,人从生到死如同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东边是新生的一边,西边是死亡的一边。人死后,随同太阳落下,头向西,脚朝东。半坡人埋葬死人时,为什么头向西,可能与这几种信念有相似之处,也可能有它的独特之处,正是这种朴素的原始信仰支配着人们的行为。

半坡遗址中的两座合葬墓,一座为两位男性的合葬墓,死者年龄四十岁左右;一座为4位女性的合葬墓,年龄大约十四五岁。半坡遗址中未发现成年男女合葬墓,这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的特征。

当时实行的是夜来晨去的走访婚和对偶婚,本氏族内严禁通婚,通婚双方属于不同氏族,仅有婚姻关系而无经济关系。双方的生产消费以及死后埋葬都在各自氏族,所以人死后,只有同性别的兄弟或姐妹的合葬,而无成年异性合葬。

二次葬是半坡人的主要葬俗之一,其葬法是人死后尸体停放一地,待尸体腐烂后,再把骨骼捡起来作第二次埋葬,从这种葬俗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可能认为人的血肉是人间的,等肉体腐烂,将骨骼正式埋葬,死者才能进入鬼魂世界。至今,东南亚的土著民族,我国的东北、台湾、广东、福建等地还有这种葬俗。半坡人在举行二次葬时,大概也举办各种仪式,可能与现代某些地方仍保留的一些葬俗有相似的地方。

屈肢葬在半坡仅见4座,死者四肢弯曲,身体侧卧,似被捆绑起来。这显然是一种非正常死亡所采取的葬式,可能是凶死者的葬式,与病残死亡有关。屈肢葬是一种广泛流行的葬式,而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时代,人们往往对它赋予不同的含义。甘肃永靖秦魏家,武威皇娘娘台墓地,女性殉葬者多为屈肢葬,同墓的男性为仰身直肢葬,以此象征女子对男性的依附和屈从。云南怒族,到近现代仍对妇女实行屈肢葬,亦是男尊女卑的表现。春秋秦人,殉奴多为屈肢葬。云南独龙族的屈肢葬是为了让死者环火而眠。西藏门巴族,取蹲式将尸体安放于屋内,双手交叉于胸前,如胎儿状,祈求死者重新投胎。有的民族实行屈肢葬,将死者手脚捆绑入葬,并在上面盖上大石板,是为了防止死者灵魂外出作祟。

俯身葬都是单人葬,尸骨面朝下,呈趴伏状,手臂平直地放在腰两侧。这种葬俗在我国一直流传到商周时期。在世界其他地区也曾流行过这种葬俗,如日本北海道的虾夷人因病死亡,采用俯身葬法,西伯利亚的楚克契人对非正常死亡者也采用俯身葬。这种葬式表明,在当时人们的鬼魂世界里,已经分化出正常鬼魂与凶邪鬼魂,其所以用特殊的方式埋葬死者,大约是为了让凶邪鬼魂转凶化吉,或者防止凶魂危害活人。半坡人以这种特别的葬式埋葬死者,也许还有种种相应的巫术与禁忌,使得丧葬的习俗变得更加神秘和复杂。

割体葬是一种独特的葬式,指的是骨骼不全的墓葬。半坡墓地M66,小腿被砍断后再与大腿一块埋葬,M27指骨一节置于随葬的钵内,M8指骨在腿骨上方20厘米处的填土中;M31、M59缺指骨,M69手指、足趾皆残缺。另外,在临潼姜寨、宝鸡北首岭、湖北房县七里河、云南宾川白羊村等遗址也发现了多例割体葬。关于对断指的理解,古希腊、古秘鲁、印第安人为了亡人刺体流血,均为毁身血祭,以表示对死者最为虔诚的心理。远古时期,人们视血异常神圣,认为血把人同神以及人同人联系起来,断指时必然流血,是对身体的损毁,伤残自己的身体,流出鲜血,以这种自我惩罚行为表示自己的虔心。至于墓主其他部分肢体残缺的问题,林惠祥在《民俗学》一书中曾说到:“有些蛮族出于辟邪或惧怕死人,尸体移去时常用方法使鬼魂不能回头来,有时把尸体绑合,有时甚至将他肢解,有时令其足部向前。”这正与半坡几处割体葬的做法相同或相似。

半坡人对小孩的葬法与成人不同。大人死后埋葬在村落北部、东部的公共墓地,而夭亡的孩子只能葬在夹砂陶罐或瓮内,上面盖一个陶钵或陶盆,较大的孩子用两个大瓮对扣起来,葬于居住区房屋周围的空地上,无随葬品。有的单独埋葬,有的成群埋葬在一起。

在居住区内共发现了73座瓮棺葬。半坡的儿童瓮棺葬体现了母亲对孩子的体贴和爱护,母亲不忍心自己的骨肉被野兽伤害,埋在房屋附近便于经常照看,希望孩子的灵魂时常出来与亲人团聚。瓮棺盖的底部一般都有一个有意雕凿的小孔,这可能是原始宗教信仰的表现,人们认为儿女肉体虽死,但灵魂不灭,小孔是供灵魂出入的孔窍。在西亚和欧洲一些巨石墓中,也常常发现在墓门的石板上凿出一个洞,一般认为是作灵魂出入之用。郭沫若先生参观半坡遗址时,曾对小儿瓮棺葬题诗一首:

半坡小儿冢,瓮棺盛尸骸,瓮盖有圆孔,气可通内外。

墓集居址旁,仿佛尤在怀;大人则无棺,纵横陈荒隈。

可知爱子心,万劫永不灰。

对小女孩厚葬,是半坡小孩葬的特例。如M152墓葬,墓主是一个年龄约三四岁的小女孩,埋在木棺葬具内,随葬物品相当丰富,有陶罐、尖底瓶、陶钵、石珠、石球、玉耳坠等,而且其中扣在一起的两件钵内盛有粟粒。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作成人葬式并享受木棺葬具,这明显高于成人的土坑葬和一般小孩死后的瓮棺葬。其随葬器物多达79件,这也远高于成人墓葬平均2.6件随葬器物。姜寨M7也是一座厚葬墓,墓主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随葬品相当丰富,有陶钵、陶罐、尖底瓶、陶锉、玉坠饰、石刮削器、石球、骨管等共计22件,还在胸、腰部随葬骨珠8577颗。

这些小女孩死后有丰厚的随葬品,表明她们在氏族中的地位、财产与一般氏族成员并不完全相等。随葬多颗骨珠,也可表明她们身份的高贵。如非洲布须曼人和亚马逊印第安人的少女,将五颜六色的小珠子整齐地佩挂在****的身体上,不但毫无羞耻感,反而以佩挂串珠表明身份的高贵。我们推想前述这个女孩是氏族首领的女孩,人们把对其母亲的尊敬也体现在她的女儿身上,在小女孩夭亡后,为其厚葬;也可能这个女孩生前异常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同时人们也把氏族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未来的接班人身上,不幸这个孩子因某种原因夭折了,使人们深感惋惜和怀念,因而打破常规,用超过成人的葬仪给其陪葬丰厚的物品,来表达人们依恋不舍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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