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来之前的计划，秦总只是就吉生集团几条适合铁路运输的中长距离线路与袁总商谈价格及可能的合作，却没想到这袁总忽然扔了一张很大的饼过来，就看我们的胃口有多大了。
秦总笑道：“中国铁路在九十年代初期曾经在冷链运输的过程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但是，后来却没能随着市场需求的变化而及时调整，让公路运输逐步占领了市场。我们志化集团一直致力于根据客户的需求，为客户提供定制化的物流服务。既然袁总信任我们，愿意和我们共同发展，那是我们的荣幸。我想这样，我们先回去研究研究，综合评估一下项目的可行性，再给袁总一个答复。”
袁总从容不迫地笑道：“不着急。我只是提出我的想法，具体的细节，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最后，秦总和袁总两位领导确定了大致的安排：志化方面，我和王正负责进一步调研吉生公司的具体业务情况和物流需求，吉生方面则由焦总监和杜国华两人配合我们的工作。双方约定在一周后再重新聚首，商定下一步的整体计划。
晚上，袁总带领焦总监和杜国华，在吉生集团的内部餐厅包间里与我们一行人共进晚餐。
这焦总监刚才会谈时话很少，此时却活跃起来。她自己只倒了杯白开水，却颇为大胆地怂恿道：“各位领导，来到山西就要客随主便，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要让客人先干三杯白酒，这叫三阳开泰，大吉大利，聊表主人的诚挚祝福。”
我心说，这娘们占便宜的功夫倒是一流，自己不喝酒不说，还不让客人吃菜，上来筷子都没动就要强灌我们三杯白酒，今晚上看来很有可能要被灌躺下。
我起身打岔道：“哎，焦总监，您是‘此女只应天上有，美女哪能不喝酒’啊？我们这一桌绿叶可都是为了陪衬您这唯一的一朵鲜花啊。所以，您必须得赏脸喝点，让我们也看看鲜花怒放的盛况。”
袁总和秦总认识已久，知道秦总不胜酒力，便道：“秦总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兄长，是自己家人。秦总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我们自己家人吃饭，不要那么多的繁文缛节，随意高兴就好。”
焦总便就势下坡，鼓动杜国华道：“我今天一会儿还要开车去接孩子，不能喝酒，下次有机会，一定把今天的欠债补上。国华，你就替袁总和我敬大家个一心一意酒吧。”
我不懂这“一心一意酒”的含义，却只见杜国华依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礼貌地说道：“我们山西人重情重义，最爱交朋友。袁总平日里待我们如同兄弟，各位领导是我们袁总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先敬大家一杯酒，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众人纷纷喝了。
我见杜国华的话虽说得诚挚肯切，言谈举止中句句都透着对袁总的尊敬和钦佩，却只字不提让他提酒的焦总监，心里面更加确认了他们三个人之间关系复杂、权利制衡的推断。
林致文起身敬酒道：“我是山西大同人，今天来到鱼城，也算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这里，我也冒昧地敬大家一杯酒。刚才，杜经理说的一点没错，我们山西人重信誉，讲义气，做生意从来不搞歪门邪道。秦总是我非常敬重的领导，年富力强却已经事业有成。今天见到了袁总和各位领导，老林我这才发现，个个都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在这里，老林敬大家一杯酒，希望我们几方的合作能够尽快成型，大家共同实现冷链普及和推广的梦想。”
焦总笑吟吟地说道：“虽然袁总对我们的物流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这绝对不是说我们的物流做的不好。恰恰相反，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物流部为集团的飞速规模化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年年被集团评为最佳服务团队。袁总高瞻远瞩，为我们的下一步发展提出了新的方向，我们也希望能和志化集团多多学习和交流，给我们的既有物流商做好示范效应。”
我听得愈发云里雾里。这焦总监作为袁总的下属，虽然言语中透着对袁总的绝对服从，但跟杜国华的忠心耿耿相比，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她虽然表达了遵从袁总提高物流质量的意思，却又暗示目前的物流商做得很好，看似在说向我们学习，话里话外似乎又在暗示并不欢迎我们加入。
我偷眼观察秦总和袁总，两人的脸上均没有任何的异样，谈笑风生，气氛热烈。再看林致文，则低头吃菜，不见抬头。
虽说仅仅是个企业内部的食堂餐厅，菜肴却做得很美味，简朴之中透着精致和华丽。其中一道熏猪蹄，更是让人唇齿留香。杜国华很健谈，对烹饪也颇有研究。据他介绍，这熏猪蹄是一道特色菜，与传统的烹饪方式不同。传统方式为将猪蹄煮得软烂后放置在铁锅上方，待铁锅下方烧热了白糖后盖上锅盖，用白糖挥发的烟熏制一分钟左右，是为完成。而其食堂独家的秘诀则是：在猪蹄煮烂后，用红糖和小米在铁锅下方生烟熏制，出来的猪蹄不仅又香又嫩，色泽也更加鲜艳亮丽。
袁总得意地介绍道：“别看我们的食堂餐厅不起眼，掌勺的大厨可是从五星级酒店高价聘请来的，专为我们公司的重要客人提供服务。现在，中央开始狠抓公款大吃大喝，很多鱼城市领导晚上宴客都会选择到我们这里来，既高档美味又不引人注目。”
秦总感慨道：“这真是别有洞天啊。”
晚饭结束后，我们在杜国华的陪同下，住进了吉生集团下属的酒店房间。秦总领着我们几个人连夜开会，讨论对该项目的意见和下一步的具体安排。
林致文这时才亮出了自己的观点：“秦总，你让我过来看看情况，我今天也听了个大概，提一点我自己的看法。从他们提供的价格信息来看，我觉得目前得到的价格偏低。比方说，从鱼城到河北石家庄市，运输距离在六百公里左右，这显然不是我们铁路运输距离的优势项目。但是，这个价格即使放在公路运输领域都是很低的，恐怕只够从鱼城到石家庄单方向运输的成本，毫无利润。那车子从石家庄返回鱼城的成本从哪里来获得补偿呢？这可是个无底洞啊，运的次数越多，赔得就越多。我明天就回大同，找几个从事冷链公路运输的朋友，再仔细了解一下情况。”
秦总点了点头，又看看我。
我据实相告：“秦总，从我们之前准备商谈的适合铁路运输的线路来看，我们的价格和他们既有的物流商报价相比也没有任何的优势。按照测算结果，即使我们不考虑设备本身的折旧和人员管理成本等固定费用，既有价格下的毛利都是负的。我觉得这个价格不可能是全程使用制冷设备的价格，很有可能是吉生的承运物流商为了保证在价格上有优势，进而拼命地削减成本，采用了土保温的方式。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定价却又要求全程制冷的运输品质，成本根本合不上。我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要尽量摸清吉生这份价格背后的真实情况。”
秦总又问了王正的意见。王正认为这个项目的体量太大，对于运输组织和调度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将项目全部承接下来，恐怕项目组的现有配备和资源都有困难。
秦总缓缓地说：“这毕竟是个大项目，可以给我们目前大量闲置的制冷设备提供足够的货源支持。但价格和操作细节上要再调研一下，落实清楚。我看这样，我们兵分两路。老林回大同和公路冷链运输这个圈子里的人多交流交流，听听同行们的意见。小李和王正你们两个人这几天就留在吉生这边，再实际地了解一下情况，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们的小杜多沟通下。”
第二天，秦总就乘飞机离开了鱼城，林致文则驱车返回大同，只剩我和王正留守吉生集团。
既然那个袁总口口声声和秦总称兄道弟，又豪言壮语地表示要全力配合我们的调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和王正商量出了一个事无巨细的调研提纲，准备让吉生的人员帮忙提供下信息。
至于这份问卷的发送对象，左思右想下，我们还是发给了杜国华。这个小伙子看着憨厚朴实，又深得袁总的信任，让他协助显然更高效和方便些。
我给杜国华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意图，他果然爽快地答应了，并表示自己现在外面办事，等中午回到公司后，请我们吃饭。我和王正为免打扰人家正常的工作，一再推辞，无奈杜国华盛情难却，只好应允。
上午闲来无事，我和王正商量着去那个女焦总那里再探探口风。毕竟，头天会谈，她可是没怎么发表观点，万一真正开启了合作，她是物流总监，这山头还是要拜拜的。
女焦总在个人独立的办公室里与我们会面。她的办公室装饰很简单，但看风格完全没有一点女性的气息：落地的书架上摆着这几年盛行的《厚黑学》、《阴谋阳谋》等研究人事争斗和职场心术的书籍。
我心说，这么个中性、古怪又喜欢研究权术的娘们，恐怕真的是不好对付。
我们说明了来意，焦总监微笑倾听，一派领导的风范。待我们说完后，她礼貌地说道：“志化集团是知名的上市公司，又在物流领域里颇有建树，我们是很希望能够和你们合作来提高自身物流运作水平的。不过，我昨天也说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物流做得不好。相反，我们自己的物流商已经和我们并肩发展了十年，为我们集团从小到大的快速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集团的张铭心董事长是个典型的山西人，重情重义，当年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他都照顾有加，很多和他白手起家的老员工如今都获得了集团内部的股份。我们是民企，和名声相比，更看重实际效果。我分管集团的物流业务好多年，可以这么说，如果新引入的物流商不能达到明显高于既有物流商的水平，我是不会考虑引入新的候选者的。”
我和王正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心知肚明：这个娘们看来不是站在支持我们介入吉生集团物流业务这一方的。
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会故意地设置人为的障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