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我在晚上临睡前将自己的一张照片发到了微信的朋友圈里。
照片中，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在宽大的、系着大红花的卡车头前，我手扶着车门，微微翘首，豪情万丈地目眺远方，神情肃穆。
蕾蕾很快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我的照片照得很不错，问我最近如何？
我直言忙死了。
她发了个不屑的表情，说：“每次问你都忙，看来你是挺忙的。现在怎么样啊？”
我颇有感触地说：“哎，环境险恶，快陷入绝境了——前面是山，后面是河，左面是沟，右面是井。”
她发了个抓狂的表情，说：“这还能活吗？”
我实在不想在这个纯真、美丽的姑娘面前说这些世俗纷扰、煞风景的事情，便话锋一转，道：“前面是桃花山，后面是胭脂河，左面是粉黛沟，右面是牡丹井。”
她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道：“流氓。”
我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炫耀道：“尽管身犯险境，但叔叔刚刚由于表现优异而领了三千元的奖金，有空回北京请你吃饭？”
她发了个鬼脸的表情，说：“算了吧，大忙人。我一个弱小女子，哪敢耽误您那么长的时间？何况，您又没娶媳妇，还是给您省点老婆本吧！我就要一个冰淇淋就行了。”
我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行啊，冰淇淋就冰淇淋，我给你买十支不重样的，让你慢慢地吃！”
她埋怨道：“叔叔，你真的是太out了。现在说吃冰淇淋，就是指的哈根达斯，我要一小盒哈根达斯冰淇淋就行了。”
我说：“我运过冰淇淋，和这个行业里的人交流过，哈根达斯就是一大众品牌，在美国的超市里到处可见。也就在中国，糊弄你们这些崇洋媚外的小丫头。”
她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说：“我虽然比你小，可我不是小丫头。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就是比其他牌子的好吃。”
我莞尔一笑，说：“行啊，你说好吃，叔叔就给你买。”
第二天一早，裴福来就过来找我，说昨晚上林致文给秦总打电话索要电脑购置费的事情让秦总颇为烦躁。秦总让裴福来找林致文谈谈包车费的价格，尽量能在现有的基础上降低标准。
显然，秦总也意识到了林致文无限蔓延的斤斤计较和后续尚未提出的无理要求就像个无底洞，无边无际，没完没了。
林致文和那个女会计如约来到我的房间，一听裴福来说起包车价格的事情，又是一肚子苦水往外倒：“裴经理，这个项目老林我不想做，是你们秦总逼着我做的。这次买车的钱里，有我自己多年的积蓄，有我们车队股东的钱，有银行的贷款。我自己在大同的项目很挣钱啊，比我和你们要的钱多多了……”
林致文自从买车后就添了一个毛病——见到志化公司的人就愿意诉苦，说辞千篇一律，大意就是自己不想来，是被我们逼着来的。
我听得恹恹欲睡，裴福来虽然也不耐烦，但碍于秦总的嘱托，只能强打着精神听着。
四十多分钟后，林致文总算歇了口气，那个女会计默契地好像拿到了接力棒一样，马上开口道：“两位领导，这一个多月的准备期，对我们车队的全体人员来说，简直就是个折磨。我们公司所有的股东和中层领导都反对老林接手这个项目，可他说是秦总委托的事情，这么多年合作的感情基础摆在这里，拉不下脸，抹不开面子。要按我的想法，你们给的包车费根本就不够我们的盈利目标，别说降价，现在我还想涨价呢！凭什么秦总领着谈的项目，你们公司却一分钱不出，让我们掏钱投资？”
林致文连忙摇手，道：“算了，算了。答应人家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负责。”
那女人却忽然对他发起火来，嗓门尖锐，高音亮丽：“当初，我说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人家现在非但不承情，还埋怨我们贪得无厌。你说你在这里图个什么？”
说到后来，语气变得声嘶力竭，哭腔毕现，连说带叫，竟分不出是哭是闹。
我和裴福来都傻眼了，不知道这女会计发的哪门子疯，更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敢这么跟老板说话。我们俩好说歹说，费劲了口舌，总算先把这女人劝得消停了，谈判的锐气却也消减了大半，再说起降价的事情，连自己都有点气馁。林致文那边却丝毫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他们的意思很明确，到这里来纯粹是为了维护和志化集团一直以来的合作关系，本意根本就不看好这个项目。
裴福来眼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能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道：“林总，你们也别犯难，大家毕竟都在一起嘛！秦总这人我认识很久了，讲义气，绝不会让与他共事的人吃亏。你有你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不便。我看，价格的事情咱们先不谈了，不过，电脑和办公设备的钱你们就自己掏了吧，好歹是个大老板，也别显得太寒酸了。”
那女人刚刚消停的腔调瞬间又提高了八度，还想接着再闹。林致文见好就收，卖了个人情，道：“行，既然裴经理说了，那我们马上自己置办，左右不能让李经理为难。”
我心说，去你~大~爷的，昨天你怎么就舍得让我难过呢？
裴福来无奈地和我送走了这一对胡搅蛮缠的人，忽然问我道：“这俩鸟儿什么关系？怎么还打起来了？”
我反问道：“爹，你没看出人家俩人配合默契地在分别唱红脸和白脸吗？不过，这怎么说都是人家的家事，你管得着吗？”
裴福来照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说：“上次去大同办事，我见过林致文的老婆，不是这位。没听说林致文离婚啊？怎么又多出来一个情~妇？”
杜国华安排了一车货物，要送到河北石家庄一个大经销商的冷库里。据说这大经销商的年纪不到三十岁，却已经身价几千万以上。他从吉生集团还是个小作坊时期开始就负责分销丸子产品，可谓是与吉生集团共同发展起来、共经患难的合作伙伴。
当年，这千万富翁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市井混混，而吉生集团也不过是个无人青睐的小厂。一个偶然的机会，这小混混做了吉生在石家庄当地的分销商。由于没有文化，人又少不更事，其免不了在初期月月完不成销售指标。吉生的老板手把手地教他，反复地敲打，最终，这个小混混仗着自己的努力和吉生不断壮大的声名，短短几年就发了大财，包下了石家庄两个公共冷库内最大的库位，用来存储吉生的丸子。
这人和秦总也认识，时不时地还给秦总打个电话聊几句人生，也算混成了青年才俊。
我们按照装货流程，让司机将车停在了装货口。冷库里仅有的两台作业叉车将一箱箱的货物运过来，装卸工人们将货物野蛮地从叉车上取下，重重地扔到了卡车里。
刚刚开始作业，林致文的司机和冷库的工人就差点打起来。由于装载货物的品类繁多，规格不一，为了保证发货方、物流商和收货方三方交接的责任明确，确保货物数量和规格与订单相符，吉生集团在装货过程中实行点件作业，即：物流方的司机需要站在旁边，随同吉生集团的出库员一同点货，双方核点无误后，当场签字确认。
林致文的司机干惯了整车的业务，以前从来都是坐在车里，等着客户工厂的人从车里装或者卸货，自己从来不伸手。如今，这一车货装满至少需要五十分钟的时间，让汽车司机和冷库的出库员一起站着清点产品，无疑是个新增的苦差事。所以，司机出于惯性使然，坚决不干。
我试着对司机说：“师傅，厂里有厂里的规矩，别家的司机能点，我们也能点。不然，万一出错货了，我们又没发现，最后被收货方认为是在运输的途中丢失，那就成了我们的责任了。”
那司机不耐烦地说：“我就是个司机，只管拉货。货多少跟我没关系。”
我尽量耐心地说：“您先试试。点个件而已，没那么复杂的。我陪着您一起点。”
他不耐烦地说：“老子文化水平低，不会数数。”
无奈之下，我只得给林致文打电话，让他和司机沟通。林致文让我把电话给了司机，只听见电话里林致文心平气和地劝司机好好遵守厂里的规矩，配合好我的工作。司机开始还敢顶牛，坚持说自己不会数数，干不了点件的工作。随后，电话里又传出了林致文的弟弟——林致武气急败坏的声音，结结实实地给司机骂了一顿。司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敢出声反驳，最后竟然答应了。
我心说，这兄弟俩一文一武，真的是风格迥异。
装货时，张大磊作为技术维护人员在一边监控操作，瘸拐李作为现场管理人员也在检查货物的出厂温度。
张大磊大声提醒道：“堆码高度不要超过红线啊。红线的上面就是风道，堵了风道，冷空气无法循环，车内的温度一高，货就化了。”
刚装了两叉车的货物，冷库的工人们就撤了。剩下卡车里还有大半的空间没有填满。
司机骂骂咧咧地回到车里躺着，言语间满是牢骚，恨不能替工人尽快把卡车装满。
我趁机问了司机的薪酬情况：他们不出车的话，一天只有五百元的固定工资，出车才会有额外的奖金。所以，从绩效来说，他是盼着尽快有活干的。
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后续的货，瘸拐李跑进冷库询问原因。过了几分钟，他皱着眉头出来，道：“沛文，负责出库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由于这家石家庄的分销商要货太急，工厂还没来得及全部生产完毕，剩下的货正在厂里面加工生产呢！”
我追问剩下的货物要生产多久，他如实地回答：“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吧。”
我一听也火大了，问道：“哪有边生产、边装货的道理？怎么就不能生产完了一起装呢？这样等下去，要耗费多少无谓的时间和成本啊？”
我进去找到了吉生冷库的出库员，询问边装货、边生产的具体原因，他面无表情地说：“这个你得问领导，我也不清楚。”
等了约一个小时，又到了两叉车的货物。工人们断断续续地装了一会儿，又停了。
我又找到出库员，问道：“又没货了？”
他瞪着一双阴阳眼，懒洋洋地指着手表，道：“大哥，已经到中午了，工人们都去吃午饭了。”
我问道：“吃完饭能马上继续装货吗？”
他又见怪不怪地说：“这个可不好说，可能要下午了。”
瘸拐李和张大磊都有些恼火，让我去找吉生的物流负责人杜国华商量解决办法。
我想了想，说：“先别着急。不能就所有分散的问题一次次地反复沟通。我们先把今天这一车货装完，摸一摸问题，老子到时候一股脑地扔给杜国华，让他给个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