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大磊的话,我不禁愕然道:“那不是明知有风险而隐瞒不报?”
他语重心长地说:“哥们,你长期驻扎在山西有所不知,公司现在上上下下都在传播不利于你的消息,说你为了个人的业绩,怂恿秦总盲目地投资,导致了项目目前的亏损严重。”
我内心的焦躁之火“腾”地又被点燃,声嘶力竭地喊道:“谁他娘的老在人背后嚼老婆舌头?我愿意天天这么像羊肉串一样地被转圈烧烤吗?我是裹在吉生和林致文的中间受夹板气啊!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滋味谁他~妈的知道?”
张大磊连连道:“你消消气,消消气。我能不知道你的苦衷吗?当时,为了秦总的决定,咱俩还在鱼城大吵了一顿。你付出了那么多,关键还要看公司怎么评价你,别人怎么看你!”
我理直气壮地说:“我他~妈天天驻守在鱼城,近四个月的时间没有一天缺勤,没有请过一天的探亲假。为了能减少项目的亏损,尽快实现盈利,我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还想让我怎么着?”
他叹口气道:“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了。人家说你也是好事,说明有人嫉妒你,间接地证明你很有能力。像我这种人,连个被人说闲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被他的逻辑逗乐了,道:“去你~大~爷的。这什么好事啊?你非要往身上贴?快说,为什么不汇报?”
他一本正经地说:“首先从风险评估来说,这个问题出现事故的几率有,但是不大。万一出现了问题,不是还有我呢吗?我给你在电子监控系统上盯着,一发现问题赶紧派人去现场维修。其二,你现在在公司的名声不好,多少人巴不得揪着你的小辫子,让你在领导面前现眼呢!你看看我刚才给你说的你目前在公司的形势,你还能主动给敌人送子弹吗?”
我沉吟不语。
曾几何时,我对所有将个人利益建立在损害公司整体利益上的人是极度鄙视的,认为这种人目光短浅,品质恶劣,得意一时,却不会得意一世。
可事实又如何呢?燕老大牺牲公司的利益吃回扣,给自己买名表,却依然是秦总最值得信赖的人;刘总监为了自己的业绩,不管现场的实际情况,强行与其他的车队谈判,直接将林致文逼得狗急跳墙,连带着影响了项目组的实际执行力。
如今,我也将做出一件可能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尽管不一定会发生,但却为了我的个人利益而做出了我认为不符合个人信仰的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尽快摆脱目前的困境,凭自己的努力和才智,将项目重新带回正轨,而这些能够实现的前提是目前一切安好,没有更坏的情况发生。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并没有公正可言,成王败寇,你赢了,所有的真理都在你这边,而一旦你开始走霉运,所有的毁誉都会立即如影随形。
考虑再三,最后,我接受了张大磊的建议。只是事关重大,又是第一次知情不报,我的心里面难免忐忑不安。一连几日,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在某个宁静的午夜被急促的电话声通知,发生了油箱漏油或者发生货物损坏,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我一夜一夜地失眠,又一天一天地精神恍惚。
当听到设备安全到达拉萨,货物安全地交接到客户手里的那一刻,我立刻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当秦总将新的五十个制冷设备浩浩荡荡地运到吉生的冷库门口,宣称准备为了吉生的发运旺季到来而准备充足的运力时,袁总的态度并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在实际运作中给予更多的支持。尽管他信誓旦旦地继续其夸张的表演和宏大的演讲,言语间除了满是梦想和蓝图外,还会偶尔强调与秦总亲如兄弟般的朋友关系,听众却没有一个愿意再去相信这空洞的承诺。
人生的挚友尚能因为钱财利益而互相欺骗甚至大打出手,商场上的朋友又有几成信任可言?
转眼第二个月到了月末,我粗略测算,项目仍然亏损了接近五十万。而这其中又有一半是新投入的五十个设备闲置产生的折旧成本。
我心底里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尽管之前对秦总调走小曾和将五十个制冷设备放到吉生的意图理解为为了项目做最后的试验,一旦不成即可能终止项目,但我仍然天真地认为,秦总前期承诺的不论盈亏、坚持长远发展的冷链物流理念会从一而终。毕竟,做大事的人,是不会计较些微的得失的。
于是,我依然信心满满地不断工作。
然而,瘸拐李却坚持不下去了。他已经来了两个多月,被未婚妻催婚不下十次。眼看结婚计划日益临近,却没有任何的准备,后方大乱导致他的工作投入程度也大打折扣,不止一次地流露出想要撤离的想法。我人单力孤,他又是我最信任的人,实在无法放人,只能一次次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挽留。
第二个月的运营总结会定在我们公司召开。秦总和袁总两个领导均事务繁多,磋商了好久才终于碰到一致的日期。
林致文和杨大姐按照约定的日期,准时地飞抵北京,我则按计划陪同袁总一行于当天晚上抵京。
谁知袁总事务繁多,出发当天临时有了变化,前往北京的日期被拖后。他得到了我关于所有人均已抵京、只等自己一行的确认后,连声道歉,让我和秦总再约时间。
我和秦总说明了情况,秦总直接让我与刘总监协商安排。刘总监听说我告知袁总,林致文已经先行抵京后,竟毫无缘由地勃然大怒,无理取闹般地训斥我道:“你真是个笨蛋,你这样说,不就给人家造成了我们有意和林致文先行磋商、进而一起给吉生布局的印象吗?”
我早已厌倦了他这种处处小人之心却又没什么真本事的行为,解释道:“刘总,林总只是按照我们三方预先预定好的时间到达北京,袁总因为自己的原因延误了会面,怎么会给他造成我们和林致文方面设局的印象呢?我只是如实向袁总说明了情况而已啊!”
他蛮不讲理地说:“行了,我懒得和你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骂,我虽然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
过了两天,我陪同袁总、焦总监和杜国华前往北京商谈。抵达当天才知道,林致文已经将自己对项目的意见先行和秦总做了沟通,随后便直接离京返回鱼城。
于是,会议彻底变成了两方会议。我心说,刘总监你为什么就不说林致文会怀疑到我们和吉生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来陷害他呢?
我将项目的情况作了介绍后,重点汇报了目前的亏损额度,总额已经一百多万。袁总表示,目前林致文的天海车队的日包车成本过高,比吉生了解到的鱼城当地车队的价格每辆车每天高出三百元至四百元。下一步,吉生将牵头引进两到三家新的公路车队,并在洽谈汽车车队之前,先做出成本评估。
秦总体面地接受了袁总的建议,并表示只维持天海目前的规模不变,将重点引进新的合作车队来降低后续的运营成本。
秦总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前期以探索运营模式为主,在操作模式和管理制度等方面均已经建立了基本框架,只是,我选的合作车队伙伴差了点。下一步,我们进行微调后,一定会有改观。”
他希望吉生能和我们开拓更多有铁路运输优势的线路,为后续铁路规模化的干线运输奠定基础。同时,也间接委婉地提出了在吉生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提价的愿望。
对于鱼城整体的冷链规划,秦总也终于向袁总提出了希望能够积极开发鱼城除了吉生集团以外、其他周边食品生产企业冷藏货源的意图。
袁总也立即表示了同意。
最后,双方形成了合作备忘录,由袁总任双方下一步工作的项目组组长,回鱼城后立即组织召集鱼城当地的车队,进行招标和筛选工作。
我心说,秦总明里是信任和尊重袁总,让袁总组织双方在鱼城的一切工作,实际上却是在暗暗地给袁总施压——项目带头人自然有义务让我们尽快朝着双方约定的方向尽快前进。
回到鱼城后不久,袁总就领着我们和林致文开了一次会,说是落实在北京合作备忘录的精神。然而,随后他却明确提出,不赞成在现阶段开发鱼城周边除了吉生以外的其他食品生产企业的货源,认为近期在运力有限的情况下,仍应以吉生集团的货源为主。同时,袁总当着林致文的面重申了要引入新的公路合作商的意思。
而关于提高吉生物流价格的事宜,袁总却只字不提。在被我追问后,他答复正在请示集团的董事长拍板。
会议结束后,林致文面无表情地离场,没有任何的悲喜之情流露。
当天晚上是车队女会计杨大姐四十周岁的生日,我们借着这个由头和天海车队的人员聚会了一次。林致文无精打采,没有多余的言语,显然心情极差。眼看着这个在项目前半段与我极力周旋和斗智斗勇、项目后半段和我齐心协力地一致对外,却又各怀心思和立场、在一个战壕里“同床异梦”了三个月的战友,我的内心复杂无比,虽然深表同情,却又不得不盼着通过引入新的车队实现业务转型,从而尽快实现项目的扭亏为盈。
那一晚是我们相处以来吃的最愉快的一次饭,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天,却只字不提项目本身的得失。杨大姐英姿飒爽,连连提酒,粉腮泛红,娇艳欲滴。酒至酣处,她终于忍不住提起了和项目有关的事情:“咱们大家可能都有这个预感,这个项目恐怕不会长久了。我不知道你们对那个吉生的袁总是个什么印象,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做传销的,说得天花乱坠,做地一毛不拔。真不知道他给你们秦总吃了什么迷幻药,把我们大家都诓骗到了这里……”
林致文拦住她,道:“行了,喝多就别瞎说了。”
我却借着酒劲,直言道:“杨姐,你说的和我感觉一样。他就是个干传销出身的。”
众人纷纷击掌叫好,连着喝了三杯酒。
杨大姐忽然变得柔情似水,道:“大家都不容易,聚到这里也算是个缘分。以后,你们如果有空去大同,杨姐免费招待你们每个人,带你们游山玩水,玩遍大同。鱼城这个鬼地方,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了。”
那一夜,我们喝到很晚,发了很多的牢骚,为以前做过的很多事情互相道歉,也说了很多日后肝胆相照的话。
我知道,一旦我们引进新的车队合作方,恐怕林致文会果断地撤离,我们这对合作冤家也即将彻底地分道扬镳。
过了两天,秦总忽然在下午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傍晚赶到北京面谈。
在那个闷热的夜晚,当我推开曾经熟悉的秦总办公室的大门时,秦总开门见山、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我决定不再继续和吉生玩下去了,你整理一下未完的工作事项,准备收尾,尽快结束这个项目吧……”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