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怕被人把矛头指向我,因为我并没有直接泄漏信息,只不过躲在背后怂恿刘总监,而且话说得很含蓄,轻易不会被人怀疑。退一步讲,即使冯峰察觉了我也不怕他告发。因为这件事情抖露出来,只会对他不利,造成由于他口风不严,影响西安办事处整体利益的事实。何况,我相信刘总监也不傻,他断不会上来就目标明确地指向桃源公司。
刘总监果然如我所料,像只猎狗似的,一旦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便悄然跟踪,穷追不舍。
他深知自己这一年来无甚业绩,临到春节前千方百计想要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从而更多地获得秦总的认同以及年底奖金分红。他很可能打算像当年对待我在山西的项目一样投机取巧,发点灾难财,并继续追讨欠款,哪怕只是形式上的,或者干脆发现了问题本身就算大功一件。
于是,他开始计划周密地针对桃源公司欠款事件进行调查:先是在公司里大张旗鼓地推行客户风险控制制度,要求各大区经理详细分析所负责客户的资质和欠款情况;随后根据客户重要程度和问题严重程度亲自下去检查。西安办事处由于客户所占比重最大,大客户最集中,因此就成了检查的重点区域。
刘总监以了解当地区域整体市场情况、顺便清查遗留问题为理由前往西安视察。
由于他目标明确,有的放矢,自然马上就查出了桃源公司的问题。何况,桃源公司的危机在果汁行业甚至西安当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只需要道听途说就足够了。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桃源公司老板在资金链断裂后已经跑路,后来又被债主追了回来,只好宣布自己的企业破产。更为严重的是,由于拖欠员工的工资金额过大,已经惊动了西安市政府介入。这种有限责任公司,只要私人老板将自己在公司产生的利润及时抽出分配,那么公司破产并不会影响个人的财富。而桃源公司本身显然已经资不抵债,西安市政府和银行均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企业资产。
刘总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展示自己敏锐察觉市场动态的机会,连夜写了报告向秦总汇报。
秦总听到消息后大为震惊,当即组织开会讨论对策。王岳由于人在西安,没有参加此次会议。
刘总监精通法律,又去过西安,自然对相关程序很了解。据他介绍,虽然桃源公司的债主颇多,但政府第一步肯定是维稳,即解决企业拖欠的人员工资。据说桃源公司的所有中高层管理者已经被拖欠了长达半年的工资,累计数额达到了五百万元以上。在扣除这笔资金后,还有当地的银行欠款要偿还。尽管拥有几处办公楼和写字间,但早已被抵押多次,可变现的现金根本没有。我们作为众多第三层次的业务往来者,可以追讨回的金额非常有限,三百万元的应收账款很可能成为坏账。
何况,企业破产清算,本身就是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处理起来短则一年半载,长了可能几年的时间,我们无异于被拖进了一个泥潭中。
在这次会议上,张纯作为财务经理,挟着对王岳的公仇私愤,自然对王岳擅自更改收入政策大加指责,列举了王岳为了片面追求经营业绩而随意给客户提供资金支持的种种“劣迹”,包括将预收款改为后付款,接受客户联合银行开出的无利息银行承兑汇票等。她摆出了专业的态度道:“秦总,我们是上市公司,本身资金充裕,所以不太在意资金成本。如果我们是私人企业,现金流紧张,资金政策会这么宽松吗?西安办事处随随便便就答应客户开出承兑汇票,这笔利息损失谁算过?谁管过?谁给的权利?”
此时王岳已经是众叛亲离,没有人替她说好话。作为她亲密盟友的古大姐,此时能做到的就是不随着众人向王岳发难,但也仅此而已。大势已定,她明白更多的袒护也是枉然。
我心说,王岳为了开发市场而屡次违背公司制度,恐怕也是秦总默许同意的。不过,现在出了问题,产生了巨大的风险,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何况,桃源公司应收账款可能无法回收的消息不胫而走,已经在集团内流传开来,花总也开始关注这件事情,并责令秦总尽快给出处理意见和结果。
秦总已经是骑虎难下。
最后,公司做出了通报批评,将此次事故归咎于王岳和西安办事处,指责他们对市场缺乏敏感度,风险控制意识不强,没有及时发现问题,防患于未然。同时,批评他们不遵守公司制度,擅自违反给客户的资金政策,造成了公司的损失。严令西安办事处紧密跟踪桃源公司后续清算情况,尽最大努力追回欠款。
这次事件并没有扳倒王岳,也没有带给我任何实惠,唯一的好处是,我的阳痿竟奇迹般地好了。
看来男人有了自信,连身体都会有反应。
随后不久,王岳被调回了北京,然而职位不变,甚至在年底奖金的发放和职务级别奖金方面更进一层。
在年底的部门聚会上,王岳酒后失声痛哭,显然这一年在外面颇受委屈。一众女同事纷纷劝解,很多人陪着她一起掉眼泪。我心说,这就对了,不要以为自己在公司里是女王,在外面同样可以颐指气使。现实终会让她明白这世界人人都有诉求,地球并不是围着她一人旋转。
关于她的眼泪,我见识了多次,早已见怪不怪。千万不能轻易相信女人的眼泪,那里面除了委屈,恐怕更多的不过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和自我保护的方式而已。
我想起有一次西安办事处申请运一种腐蚀性的产品,只运了一次就终止了业务。可我们的设备却再没有被使用,也无人问津,扔在堆场里呆了半年。残留物慢慢地腐蚀了设备,最后公司花了好几万块钱进行修补,付出的成本远远高于我们在给这个客户服务所获得的收益。
那次也是王岳组织实施的,过后又如何?秦总训斥了王岳,王岳留下了眼泪,但也只是仅此而已。王岳的责任没有任何人去追究。
这个企业每个人天然就有不同的三六九等,会被区别对待。只要公司这条大船不沉,某些特权人就会被一直关照。这不是某个人的人品或者工作态度有问题,而是整个公司的体制出了问题。我要对抗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特权体制。
这次也是如此,秦总显然是在保护王岳,让她远离了西安是非地。而她的待遇增长已经和副总级别相差无几。
我想起当年导师曾对我说过,一个人比别人优秀一点,别人只会嫉妒;一个人比别人优秀太多,别人只剩羡慕和尊敬的份儿。现如今,王岳的工资水平已经远远地将我甩在了身后,又阻断了我的能力晋升之路,我还有什么希望呢?
眼看秦总如此维护王岳,自己再无出头之日,我不禁心灰意冷。
一天晚上,我找林栋吃饭。
自从刘总监上任后,林栋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他先是被命令拱手交出了自己多年辛苦经营的成熟客户资源,又被挤兑到开发难度更大的市场中去拓展。刘总监为了分散和制衡林栋,在公司内提拔了几个大区经理,想要尽快取代林栋的位置。
无奈,市场不是一天就能做成的,能力也不是朝夕就可以增长的,目前尚无人可以取代林栋的位置。
林栋自嘲道:“我现在想开了,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多出力,也不多操心。国有企业天生就是个怪胎,是近亲结婚的产物。在这个体系里,不是靠成绩上位,而是靠关系上位。老刘当总监他做出什么市场来了?他根本就不懂市场。但是人家舒舒服服拿着高工资,还动不动颐指气使。我现在的位置很尴尬,干多了功劳是人家的,出错了责任是自己的。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不服气地说道:“林哥,我偏不信这个邪。欧洲有种狗叫威廉,气质高贵,品种纯正。为了保证血统的绝对纯正,英国王室只允许近亲繁衍。可是,这种狗天生就有顽疾,体质不佳,寿命很短。可是你看路边的野狗,每天风吹日晒,生计无靠,却枝繁叶茂,生命力顽强。像您这样的人才,即使有一天环境变了,政策保护取消了,一样可以在市场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林栋笑道:“我这条野狗,再怎么努力,也攀不上高贵的血统。”
我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像我这种既没有强大的生存能力,又没有高贵血统的家犬,虽然在这个体系里苦苦挣扎,但总算衣食无忧。有朝一日一旦脱离了这个环境,我拿什么跟人家野狗竞争?恐怕很快就会被饿死。”
林栋语重心长地说:“小李,你有想法,也有吃苦和磨练自己的决心和毅力。别灰心,保持下去,早晚会有出头的机会。你太看中结果,这没有错。但是,有时候会偏于保守。你记住,没有接受失败的勇气就永远不敢去尝试,而没有尝试就永远不会看到另外一片天空。你还年轻,不要过分杞人忧天。”
我不想杞人忧天,可是年龄逼着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今年是我毕业的第十年。一众研究生同学已经纷纷在网上留言,让昔日身为班长的我组织十周年同学聚会。
既然是同学聚会,自然要亮亮这些年的荣誉,我有多少可亮的资本?
如今,社会上的同学聚会已经俨然成为了攀比的舞台,我不想将原本美好的回忆在聚会中毁掉,希望能够办一个纯净的聚会。
我建了个微信群,将班级同学一一引进。阔别多年、久未联络的同学突然从祖国的各个角落里冒出,在群里热闹地通报着自己这些年的近况。
我对老赵说:“完了,大家伙基本都结婚了,我他~妈快疯了。”
老赵插科打诨道:“如果你告诉大家,你泡了个90后的小美女,我估计咱班所有人,尤其是男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羡慕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