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别了花总。
回想起来,这次见面和谈话似乎离自己的预期效果差了一点儿,但倒也不是不可接受。一方面,我觉得花总挺爷们,说话干净利落,做事雷厉风行,决不拖泥带水;另一方面,我却又感觉和他之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沟通。他的言行与传说中平易近人、大名鼎鼎的通用电气CEO杰克.韦尔奇相去甚远,人家老韦尔奇可是每天都熬夜给通用电气公司的基层员工回复邮件呢。
然而不管怎样,花总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小老头儿,而是摇身一变,俨然一个古老的国王,手握着志化集团的所有资源,掌控着每一个人的命运沉浮,在自己的领土上享受着极致的权力和威严,不容别人有丝毫的亵渎与不敬。
在我被下放之前,秦部长和北京分公司谭总力争的西南化肥运输项目最终花落北京分公司。秦部长却并不气馁,重新根据市场需求,结合国外业已成熟的技术,提出了一个新的产品研发计划,并获得了花总的认可,重新搭建了团队,紧锣密鼓地稳步推进。
部门的员工除了我走之前的林栋和局长千金外,又额外地增加了几个骨干,其中:古大姐是秦部长在北京工作时的老部下、集团里盛传已久的高手;燕老大是从下面分公司招募上来的业务骨干,老大哥式的气场十足;还有一个老相识苗胖子,见了我以后,挤眉弄眼地透着股让人厌恶的假亲近。据说他在房地产分公司的副总位子上与正职陈总明争暗斗,无奈却毫无建树,只得通过花总的关系另攀高枝。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在新产品开发部还是大有机会的,否则,以苗胖子如此精明的人,又岂会白白地在这里空耗光阴?
回到总部机关后,我与以前相识的各部门同事又处在了一个屋檐下。彼此见面,免不了一通寒暄和应答。我尽量地保持着谦虚和低调的态度,避免给人以得意忘形的丑态。同事中有热情的,有冷漠的,有客气礼貌的,也有毫不避讳的。
前企业管理部的同事唐莉,更是直言不讳地说:“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秦部长对你挺够意思啊。”那意思,我和秦部长之间存在着外人不知的秘密。
对此,我是哭笑不得。我坦言这次工作调动没有做什么桌子底下的工作。她的脸上则是掺杂着一脸的茫然和怀疑。
办公室政治,永无止境、不断进化的生存规律。
在众多同事的问候中,我能明显地感觉出众人对我的态度变化。尤其是很多年龄稍长的大姐,甚至开始了给我张罗相亲的对象。我心说,我之前来志化集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才开始介绍,是不是晚了点儿。
不过,这至少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在众人心目中的稳固地位和勃勃向上的发展趋势,而这种待遇在以前对我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面对众人的一片好意,我虽没有发自肺腑的热情,但还是很感激地一一应对。于是,我的办公室偶尔也会热闹一番,周围聚集一两个大姐,热心地替我拉媒牵线。
对于她们关注的择偶标准,我却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只是应承着说差不多就成。可回家后,当我向母亲说起这事,老人家当时就急了,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什么要求都不提,想要什么样的说得明白点,少走多少弯路呀。
对此,我唯有苦笑。我心知,提再多的要求也是白费,难道能找个和我至今念念不忘的淼淼一模一样的人?能找到这样一个给我如此刻骨铭心记忆的人?时间不同,情景不同,心态也不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只有我,似乎还在原地,呆呆地守望。
只是,这等待有意义吗?我又如何去弥补淼淼为我做所的一切?
现实就是,我已经二十八岁,面临着成家的紧迫。和工作之初频频拒绝家里相亲的要求不同,自从泉城回来后,我乖顺了很多,不愿再违背父母亲的意愿。
他们老了,希望享受美满的天伦之乐,与他们为我付出的心血相比,这美好而单纯的愿望我责无旁贷地要去达成。
这天,我在母亲的安排下参加了一次相亲,对方是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言语中透着单纯和美好。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彼此不合适,但出于尊重,仍和她聊了一个小时。问到她喜欢的电影类型时,这文静的小姑娘竟自称是《叶问》的忠实粉丝,兴奋之余,用手开心地在空中比划着招式。我暗笑她的天真无邪,也羡慕这份无忧无虑的天性。
出了咖啡厅,小姑娘瞪大了双眼,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我笑着说:“书店。”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睛里却满是依恋,仿佛在等着我的邀请。我诈装没有看见,微笑着与她作别。
回到家里,我冲母亲摊了摊手,说:“不合适。”
老太太却丝毫没有气馁的意思,一脸轻松地说:“没关系,妈妈手里有的是资源。”
我在九个月后初回办公室,着实还有些不适应,看着局长女儿继续逍遥自在地沉迷在游戏的世界里,我又有些自欺欺人般的坦然。我早就知道,局长女儿在雷厉风行、要求严格的秦部长手下不会有太多的机会——她吃不了这个苦。
但和走之前的愤愤不平相比,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这世上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有人为了一日三餐,有人为了成就非凡,由此衍生出的工作态度自然就不同。不在一个频道上,又何苦强求要追求一致呢?从现实角度考虑,没有局长女儿的碌碌无为衬托,又如何显示出我积极向上的态度和与众不同的实力呢?
林栋依然和以前一样,对我关爱有加。也唯有进入办公室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有了些许的熟悉和亲切感。
这天,秦部长将我和苗胖子召进办公室,布置新市场调研的工作。此次由秦部长主导研发的新产品即将在三个月后出厂运营,具体的目标客户尚没有着落。苗胖子作为新产品市场开发的负责人,责无旁贷地将要肩负起开发市场的重任。
在秦部长面前,苗胖子腮帮子乱颤,唾沫横飞地拍胸~脯保证,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这次出去,一定要谈几个大客户回来,让领导在新产品出厂上线运营前,舒舒服服地吃下定心丸,免去对客户资源的担忧。秦部长笑笑没有多说,只叮嘱苗胖子认真调研,将市场情况摸准摸透。
该来的总要来,在简单地处理了手头的工作后,我被苗胖子叫去面授机宜。
“小李啊,跟着我出去,一定要注意学习。领导把你交给我,就是要我好好地培养你,将来也好让你能独当一面。”苗胖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地审视着我的反应。
我赶忙虔诚地点头,清清嘶哑的喉咙,舌忝了舌忝干涸的嘴唇,抹了蜜似地说着奉承话:“和苗总出去,我是遇到快速提高自己的绝佳机会了。苗总您就是枪,我就是子弹,您指向哪里,我就飞向哪里。”
苗胖子微微一笑,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接着说道:“小李,你是研究生,书能念到这个份儿上,证明你的基本素质和思维能力没有问题,关键就看谁愿意带你,给你撑腰指路。我们以前在企业管理部时就在一起共事,彼此也算是有缘。你在泉城分公司的这段时间,我没少在秦部长面前念叨你的好。你年纪轻,有些人生的道理可能一时还领悟不到,有时候你在下面干得再出色,不如领导身边人的一句美言。以后,你跟着我,好好学着点儿。”
我心知苗胖子犯不着也根本不会替我说好话,秦部长对我的信任也绝不可能是靠他的一面之词。但在这个新环境里,我宁愿相信每个人都是我的导师,所以仍真诚地说道:“我还年轻,能遇到好的师父,是我的福气。”
见我还算乖巧,苗胖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废话,淡淡地说:“你去把今晚的机票定了吧。”
我毕恭毕敬地笑笑,感觉自己现在的形态插上个尾巴肯定比一般的宠物狗要讨人喜欢,心里面却骂道:“你~大~爷~的,你们家研究生这么有能力,合着就是给你订机票的素质啊?”
我知道自己即将重新回归到以往忙碌而漂泊的出差中,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尤其是第一站目的地是上海,不自禁地感慨万千——时隔多年后,我终于又可以看到繁华如梦般的大上海,再见到久违的老朋友,静静地诉说一别多年的悲欢离合。
我紧张的原因则是苗胖子已经被诸多同事诟病,“劣迹斑斑”,说他出门在外挥霍无~度,招待费满天飞,我不知道年轻浅薄的我该怎么应付这只善于揩油的“老狐狸”?看苗胖子一幅当惯了领导的派头,平时说得比做得多,吆五喝六,对此我委实也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敢得罪。没办法,谁让自己门槛矮,资历浅,能力还未达到独当一面的水平呢?
下班后,众人散去。我见林栋还没有走,便凑上去问道:“林哥,我明天就要和苗总出差了。离开这么长时间,对部门的很多情况也不是很了解,还请你多给我些指点。”
林栋笑了,说:“你走之后,秦部长可是念叨了你很长时间。他说你学东西快,有灵性,有机会一定要将你调回来。”
我虚心地说:“我这次去下面,确实长了很多见识。”
林栋正色道:“你能从被下放到分公司的几个人里面第一个回来,这本身就证明了你的实力和价值,以后在志化集团的前途无限,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这次嘛,有一点倒真的应该注意。苗总之前出差,花销很大,效果却甚微。秦部长不是很满意,但碍于花总的面子,也不便于明说。你这次跟着苗总出差,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多加注意言行,别和他扯不清楚就好。”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