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陆续钻出一个个****的肉体，浅色的皮肤经冷风一吹，立刻变成了浅粉色，每个人头上都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白气，犹如一锅粉蒸肉。于是单体不分性别地拥抱着取暖，场面一度非常马赛克。
有单体顺着梯子爬上来，甘澜立刻舍弃小平台，转而爬到了固定亚克力玻璃板的钢架上。玻璃板虽然已经炸裂，但是四周的钢架依然基本完好，正是一道直通向演艺厅外面的天路。
钢架与亚克力玻璃板齐宽，都是二十公分，有部分段落因为玻璃炸裂而扭曲变形，因此甘澜四脚并用，如同猴子一样攀附在钢架上，甩开追兵攀援向演艺厅前方。
她在外面爬电线杆就跟吃饭一样，早已熟能生巧，而下面的单体一个个冻得跟孙子似的，要它们用抖得跟搅拌机一样的身体，在二十公分的钢架上追逐甘澜，真是太为难人了。
甘澜顺着架子来到演艺厅后方的沉淀池，只见地上凭空出现一个大洞，刚刚埋伏火药的井口扩大了一圈，沉淀池里已经落满了黄色的粉末。她不知道自己一次性干掉了多少个单体，但粗略估计肯定不到1/5，很遗憾没有达到预期，所以接下来的局面可能有些难办。
沉淀池属于后勤的管辖范围，那么制氧设备也应该在同一区域。
工作区的色彩没有前面展馆那样鲜明，整体呈现出干净的蓝色和灰色，建筑都是一间间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其中一座房子的上方有两只圆滚滚的绿色大罐子，就好像米仓一样，这是整个后方唯一能够储存气体的位置。
甘澜在黄铜粉里滚了一圈，然后朝着绿色的罐子狂奔，一路上居然没有遇见什么阻碍。
意识体一次性被困住了几十个单体，要尽可能为它们寻找衣物，或许还要仔仔细细的洗个热水澡什么的，否则这三十几个单体不出二十分钟，一定会冻死。因此甘澜的举措牵制住了它大部分有生力量。
她来到绿色罐子近前，果然看见罐子上描绘着防火标志，趴着窗子向与罐体相连的屋子一看，里面是一台已经停止工作的大型制氧机。
绕到屋子后身，可见罐子上凭空支出两根橡胶管。橡胶管连在一台嗡嗡作响的机器上，又通过机器与后方另外两间屋子相连。甘澜循着管子往后一走，就看见这边的两间屋子与别处都不同。
这种屋子特别矮，高度将将才过自己的头顶，也不知是干嘛用的，幸好门都没有锁，只外面安着一根小门闩。甘澜推开第一间门向里一看，只见里面总共有二十平大小，空空荡荡的，白墙对白墙，一个架子都没搭。白墙上画着眼珠子鼓成灯泡的海豚，还有辐射催大的海螺，乃至基因变异的龙虾，仿佛是给水族拍鬼片的地方。
虽说屋子如此干净，但她却进不去。因为屋子底下掏出一个三米深的大池子，只有门口留着半米宽的水泥台能够站人。想来这间屋子应该是隔离生病、或者怀孕的大型鱼类的。也不知道生病的鱼看见四面壁画，是不是病得更厉害了？怀孕的鱼会不会直接吓得流产？
此时池子里的水已经被排空、控干，上面铺着几块涂了防水涂层的木板，木板之间以强力胶相连，严丝合缝地扣在水池上，四边的缝隙里还填充了胶质，将水池掩盖的密密实实，正适合用来腌制泡菜。如此一缸酸黄瓜，怎么也值万把千的吧？
甘澜一面思量着怪物为什么会喜欢吃泡菜，一面掀开了边缘木门上的把手。
密闭的水池之中竟然接了灯泡，明晃晃亮堂堂，里面有床、有桌、有马桶，四根酸黄瓜一起抬头看着甘澜，皆被她古怪的装扮吓得嗷嗷叫。
“有鬼呀！”
甘澜向里面一指：“你才是鬼！”
一根酸黄瓜蹦起来对她喊：“把门关上，氧气都跑走了！”
甘澜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是注射了一二期血清，可还没有生长出厌氧呼吸功能的预备体，从严格的理论上来讲，他们还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甘澜不至于连他们一起赶尽杀绝。
只能说人各有志，或许活下来对他们真的很重要吧。
她把门板放低，只留了一个缝隙，然后俯身探头从缝隙里问：“别怕，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算账也算不到你们头上，你们看见过昨天他们带回来的男的了吗？”
酸黄瓜们指了指隔壁：“你说他啊？”
一根黄瓜踢向墙面：“哎，你说的人还真来了，你可骗人了啊！她哪里好看了？简直恶心得——”那人顺嘴说秃了心里话，戛然息声，面带恐惧地抬头：“你不能动手……”
甘澜把枪管从缝隙处伸进去：“我能动枪。”
但她也就是比划了一下而已。
重新扣上木板，由此屋走到彼屋，只见两个屋子的布置完全一样，连墙上的壁画都是完美复刻版的。甘澜方弯下腰，想要掀开木板，那木板便被从下方推开，接着宁予的脑袋探了出来。
宁予看见甘澜别具匠心的装扮，也猛然吓了一跳，跌落梯子摔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
“你的衣服——不是——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甘澜自觉缠着保鲜膜的自己的确有些奇怪。但宁予强调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她微微揪开面罩，让完全贴合皮肤的面罩露出一丝缝隙，于是衣服上沾染的气味钻进的鼻子里，她立刻干呕一下。
这已然无法用人间的词汇来形容了，这是惨死在鱼缸里的千百条水族不甘心的怨气，是咆哮、是呐喊、是复仇，是源自地狱的腥风血雨，是噬魂恶鬼褪去皮相后的丑陋真身。那一瞬间，甘澜仿佛领悟到了二十年未曾开悟的真理，甚至于不知不觉迷茫了一会儿。
比她更可怜的是演艺厅里的那些单体，甘澜想——如果自己赤身裸体被泼上这种东西，那这具肉体凡胎老子就不要了！
甘澜把面罩按回去，立刻把身上的保鲜膜撕掉：“我呸！你昨天说不叫我救你，怎么今天还说我会来？你们这个物种还口是心非呐？”
“腿长在你身上，我怎么说也不管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甘澜对他没有一点耐心：“少废话，快点上来。”
宁予指了指门扉：“这门又没有锁，我能自己走早走了吧？”
甘澜反应了一下：“哦，你没有氧气瓶，天啊！都已经一天了，你还没有学会无氧呼吸的技能吗？你在你们的物种里肯定是最低级的那种吧？拉低了整个物种的行动力呢！啧，幸亏你没有自尊心，否则肯定苟且偷生不下去呀。”
自从被甘澜误解之后，宁予真是深度体验了她的冷嘲热讽。他原以为以前甘澜与自己相处的时候，时常挤兑自己，就已经是她语言的巅峰了。但现在他才了解，那时的甘澜顶多算是撒娇，根本没有拿出全部功力！
宁予淡定地说：“这具单体没有学会无氧呼吸，是因为你男朋友身体素质太差。”
甘澜想都没想就怼回去：“你男朋友身体素质才差呢！”
“我没有男朋友，只有一个女朋友。”他说着掩住鼻子：“但现在也不想要了。”
甘澜作势将木门全部敞开：“再说废话就憋死你！老实等着，我去找你的呼吸器。”
“回来！”宁予叫住她：“海洋馆这么大，你去哪儿找？”
“我、我随便逛逛……”
“虽然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但刚才搞得动静挺大，你一路过来时它肯定跟着你，你再往回走是去找死吗？”
“那我能怎么办？”甘澜向后一指：“干脆你背着那个罐子算了。”
“我走不了。它们押我进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海洋馆游览图，你从这个房子一直向后走，可以看见一个码头，现在河面冻得结实，你要沿冰面一直走到对岸，不要停下，一直走，直到明城，我会在明城最高的建筑里找到你。抱歉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路上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听他说得有如诀别一般，甘澜心里觉得不妙：“我走了，你怎么逃出去？”
“还记得意识体的特征吗，只要我的意识体里还有一个人在，我就永生不死。”
他这是要自杀啊！
甘澜立刻激动了：“你想什么呢！你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但你绝对不能用宁予的身体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宁予微微一笑：“你真只是在乎这具身体吗？那样我会很伤心呢。”
“你给我老实点！”甘澜戳着他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准备了多少东西，冒着多大风险才找到你吗？”
“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一直等着你，准备着和你说这些话啊。如果有可能，我原想抱你一下，不过现在我一点也不想了——我的天哪！你这个造型真是太失败了。”
“不是、我说——”甘澜几乎有点懵了：“你别瞎煽情，你要死的话路上就死啊！干脆早点绝了我的念想，你还害老子来找你干嘛？”
“其实还是有一件事想你帮忙的。”宁予犹豫一下说：“那件事我在路上做不到。”
于是他重新登上梯子，在甘澜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话才说完，便见甘澜一把将他推了下来：“你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