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从海地学院走回家的路早已铭记于心，纵使三年离别也磨灭不了她的记忆，玖雅一路急步走回原来的家。
因急不可耐地想和祖母见面，玖雅完全分不出任何心思观赏周遭环境的今昔迥异，直到站在栏栅小门前，她才恍若隔世地愣怔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早已物是人非的一切。
眼前的模样和她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竹木砌成的栏栅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惨淡的色泽昭示它时代的久远，仿佛在辨认一个陌生的来客，而围院里伫立的一座小屋早已被垂落的草藤笼罩，密不透风，将来者冷漠地拒之于外。
围院的花草无力地矮身凋零，枯败的一切犹如一道寒光四溅的冷剑直刺玖雅的双目，鲜血四流。
陌生的，冷漠的，憔悴的——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家。
玖雅不由得脸色开始发白，她曾不仅一次两次地幻想过祖母和这个家庭，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重返这里一家团聚，却不曾想到一别就是三年，其中甚至一个成了一抔黄土。
怎么会这样呢？玖雅慌着心神，伸手去推开栅栏小门，却不想连这木质的门也死死把锁着防线，玖雅无论如何努力也进不去这个仅仅薄纱距离的家。
漫长的白昼犹自亮着，看似煦暖的阳光只是落在她的苍白的外表，却被生生阻隔在心房之外。
玖雅呓语似的说着：“我来晚了么……”
她来晚了吗？是吧，来晚了。
祖母已经乔迁，而她一无所知，像个被蒙住眼睛的小丑，过着卑微惶恐的日子，却已经失去了自己心之所向。
她居然真的听祖母的话，让一个老人孤独地过活了三年，没有任何讯息来往地生活在她不知道的角隅。
时间在这时候只是一个令机能僵硬的工具，无法抚平她波澜的心绪。玖雅无神地站了半天，直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她才微微缓过神来。
“请问你是……？”身后的人踟蹰地看着她，玖雅一顿，缓缓松开被栅栏上的倒刺刺入皮肉的手，转身对来人介绍道：“你好，我是来看看——”
她忽然一顿，清了清嗓音才道：“来看看这里原来的主人。”
她声音极为沙哑，带着近乎崩溃的颤音，无需细听便能分辨出来。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见到她如鲠在喉的模样，愣了愣便想到什么，道：“哦，你也是来看望殷鸠大师的么？”
玖雅猝不及防地听到祖母的名字，倏地一愣，随即便知道这位中年妇女似乎知道些什么，这才稳下心，但言语间早已经迫不及待了：“您知道祖……殷鸠大师在哪里？”
中年妇女端详着她，似乎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些许与殷鸠相似的地方，疑虑地问：“你是大师的什么人，找她做什么？”
“我……”玖雅正想说我是她的孙女，可话音刚出便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哎！玖雅！”
这声音好生耳熟，玖雅一愣地抬眼看过去，蓦然看见昨夜告辞离去的蛮音竟然也出现在这里，诧异的同时忽然回味起中年妇女的话，随即想到：难道蛮音说的“朋友”是她的——祖母？
蛮音和祖母认识？
仿佛在应验玖雅的猜测，中年妇女一听便转过身惊讶地看着蛮音，微笑道：“哎呀，原来是蛮音丫头，你怎么出来了？”
蛮音冲中年妇女吐了吐舌头，爽朗地笑了笑：“里面闷的很，我就出来散散步，没想到遇见了——”她眨眨眼看向玖雅，意味深长道，“熟人。”
玖雅莫名其妙，她和蛮音什么时候成了熟人了？昨天总共算起来也就交流不出十句话吧？
中年妇女闻言更为惊讶，她疑惑地端详着玖雅，道：“这位是你的熟人？我怎么不曾见过这个丫头？”
“孟嫂，你当然不认识她，我昨天刚认识的。”蛮音说着拉过玖雅的手臂，“玖雅，你想来看望殷鸠大师是么？”
虽然不大适应蛮音这样自来熟似的语气，但玖雅还是应了声：“嗯。”
蛮音继续问道：“可你们不是去海地学院做交流学习的么？怎么，你自己跑出来的？”
玖雅顿了顿，再次“嗯”了声。
“你还认识路？”蛮音对于玖雅居然能知道来到这里的路径很吃惊，“你以前来过这里？”她眼神一掠，“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玖雅敏锐地发觉蛮音语气里的试探，果然，莫名其妙拉着她问这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原来关键就是这里么？
玖雅不置可否，平铺直叙地表明个人意思：“我想见殷鸠……大师。”
蛮音看了她半晌，她的眼神在此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与试探，浓眉大眼仿佛自带冷锐的杀伐气息，这与昨日里的那个健谈的坦率少女截然不同，玖雅便知道她不仅是表现出来的那般的没心眼。
“你想见大师也不是不可以。”蛮音这回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看了眼中年妇女，道，“我和孟嫂与殷鸠大师有几分交情，如若你想见我也不是不可以让你见一见，只是——”
玖雅下意识地绷紧脸。
紧接着蛮音的目光直直逼向她，让人无处遁形：“你平白无故地来找殷鸠大师，是为了什么呢。”
玖雅微微哽咽了一瞬，她不好另寻理由敷衍过去，因为蛮音在此之前就与玖雅一队有过几分了解了，现在撒谎毫无疑问是把自己往思路里逼。
玖雅无声地望了眼身后的旧屋，半晌才低着声音道：
“……我是她孙女。”
蛮音和中年妇女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惊异地盯着她。玖雅顿了顿，微微扯出了个笑容，在炫白的阳光里微弱而苍白：“亲孙女，玖雅.维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