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尖幅度微弱地颤了一下,玖雅意识模糊地听见不明的远处传来一声声或怨怼或绝望的悲鸣,以及铁甲碰击时发出的冷锐的声响。
“你们究竟要关着我们到什么时候?都说了我不是混血者!”
“你们这么做会遭到神谴的!”
“放我们出去!”
“我们有错吗!是混血者怎么了!”
“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下一刻,责骂声与哀求声惊起一声铿锵的撞击,紧接着尖锐的痛嚎成为契合的第二重奏,应该是看守的精灵听得不耐烦了,直接动手,却依然一声不响。
玖雅感觉自己应该是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冷冽的温度渗入她脆皮似的肌理,让她悠悠转醒的神经快速地恢复过来,但脑海依然是一片混沌,还残余着昏迷前经历的一丝晕眩,她四肢绵软无力,口干舌燥,连呻吟都发不出来,紧闭的眼睑沉重如万钧,额头遍布污浊的汗液。
这里的空气很不清新,她甚至感知不到阳光的存在,湿冷,寒凉,透骨,直到她重新攒回了力气,勉强撑开眼,看到的是昏暗如暝的黄土筑就的天花板。
干涩的眼珠微微转动,从一端扫向另一端,从走动的巡逻的铁甲精灵、无坚不摧的牢笼,到粗糙坚硬的土墙,还有土墙上沾染的陈年血渍,已经暗的无法辨认,但血腥气依然犹新。
玖雅知道自己被他们囚禁了。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应该是地下牢狱。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她原以为精灵族不会这么不讲人情,只是这一次打脸特别响。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玖雅想吐出点声音都万分艰难,皱着眉试了几次,半晌才终于咳出了声,嗓子很干涩沙哑,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是不是全程没进水,只觉得脑袋很涨很疼,四肢很酸很无力。
她用手肘撑着咯人的地面坐起身,发鬓凌乱的青丝遮挡了眼睛能及的视线范围,眼睫上似乎有些沙尘,一颤一抖便趋之若鹜似的扑向她的眼里,刺得她不得不重新闭上眼,拍手抚掉。
抬手时便听见一声沉闷的嚓嚓声,手腕上卡着一块圆环,圆环下方连着一条不长的铁链,玖雅估测一下能活动的最远距离——刚到囚室的四分之三。脚踝上也拷着,严丝合缝,没有可以挣脱的可能性。
玖雅看一眼对面被关着的人,那人没有手链脚链这些禁锢工具,说明这些是特意用来对付她的,为防她施魔法逃跑。
其实她现在没有充足的精力考虑逃跑这件事,之后也没有可能性了。因为她发觉自己的气力一直聚不起来,像滩烂泥似的坐在地板上,连走动都嫌费力。
想到自己狼狈的境地,从前就被告知要远离巫师一脉的玖雅在此时竟然有种“终于”的轻松感,以往的提心吊胆在此时此刻灰飞烟灭,前所未有的轻松强烈地占据她的脑海,她缓慢地牵了下唇角,露出一抹绵软却闲适的笑。
“你还笑得出来啊。”对面的人惊奇地看着她,“你真的好奇怪啊,前三天你就一直睡,醒过来就笑,你没病吧?”
原来已经睡了三天了么,正好今天是周日吧?玖雅想起自己和祖母约好的事情,这次无缘无故放了祖母的鸽子,她会想什么?会担心吗?
玖雅问道:“这里可以传消息出去的么?”
那人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啊,这里可是巫师关押罪徒的地方,你还是先关心自己能不能活着等到祭祀的时候吧。”
什么意思?玖雅看着他。
蓬头垢面的男精灵说:“我看见你睡了三天也没人来给你留下吃喝,看来你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哦,想好好折腾你呢。”
玖雅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也是混血者?”
那人笑了:“这里不仅仅是混血者,只要和那老女人有旧怨的人,一家上下都被逮过来了,你是混血者吧?别这么惊奇地看着我,你现在什么模样估计自己不知道吧。”说罢指着参差的刘海下一对轮廓模糊的眼,“一对异瞳哦,一边翡翠绿,一边玫瑰红。”
玖雅难以置信,她明明就没事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异瞳?
“真的是异瞳么?”玖雅往前走,直到铁链发出一声紧致的咔擦声,已到极限,她也不坐下了,低着眼睫定定看着那个男精灵,质询道,“确定没看错?或许只是光线太暗了,而我还没完全恢复产生的……”
错觉……么?
不知为何,还没说完,玖雅电光石火间想起予翊和她说过的话。
“如若是幻境,你为什么是异瞳?如若是幻境,你为什么会唤我‘予翊’?”
刹那间,脑海里闪现的是在密岛丛林遇见的那个异瞳精灵,镜。
呼之欲出的猜测宛如一泼凉水尽数倒在身上,让她浑身战栗。
予翊所说的真的是未来么?她也会想镜一样,从此以后以混血者的真面目示人了么?
纵使其余三族对混血者的轻视程度比精灵族要低,但是依然是让混血者无地自容的地步。
而她真的……无法挽回了么……
“我们有错吗!是混血者怎么了!”先前听到的一声呐喊如同电流般激荡她提起的心脏,她也在轻视混血者,轻视……自己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会这么慌呢?
这时,那个男精灵似乎发觉了玖雅的异常,顿了顿,淡然地说一句:“天再黑我也不眼瞎,不会看错,就是异瞳。”
那是她眼瞎了吧。玖雅僵直地站了半晌,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回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居然在怕。”
怕自己是个混血者,怕自己被人侧目。
她是不是很懦弱。
男精灵忽然换了个侧躺的方式,手掌撑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污头垢面的背后是一双锋锐的眼神,他道:“你们混血者当然会怕,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被人追着打了这么久,白天带着伪装隐藏起来,晚上还要偷偷摸摸,一犯病就不知躲到哪里去受苦,现在暴露了,当然怕得要死。”
即使男人将混血者贬得一文不值,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鄙夷,玖雅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同样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