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欲滴,阳光集结而下,蓊绿的茂林在光下结出一层阴翳,蔽荫下,小精灵仰头而望,眼巴巴地看着树上掏鸟巢的同伴,稚嫩的声音带着颤巍的抖音:“你行了没啊!”
“差不多了——哎掏到了!”
树上的人白藕似的小臂膀一伸,软软的手背上陷下四个小窝,他艰难地将手往前伸,还差那么点儿,他扒拉着又往鸟巢的方向挪了挪,再一伸,总算摸到了边儿,把两颗鸟蛋掏出来:“你看!”
穿梭入叶的光落在他的发上,浅墨色的短发叼着几片枯叶,尖长的耳朵笔直向后,他低头往下张望,树下的人睁着如海的瞳眸瞪着他,喊道:“拿到了就下来!”
“知啦!”年幼的精灵尚未接触魔法,一切凭着心性和活力,他扒着树枝一点一点往下挪,短小的白腿被粗糙的树皮咯得有些疼,但无伤大雅,他还是顺利地下来了,眉飞色舞地把一棵鸟蛋给树下把风的人。
“我就说我可以的……”小精灵得意地笑起来,荫蔽下的脸庞稚嫩如糯,脸颊上显出浅浅的窝,看着纯净又天真。
话音刚落,身后便亮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对方骂道:“毓林!你又爬树!”
小精灵蓦地一抖,忙跑到同伴的身后,喊道:“没有啊母亲!你误会我啦!”
女精灵道:“不是你难不成还是时绪么!人家比你安分多了我信你还是信他!”
小毓林眼巴巴地盯着同伴,问道:“是不是你爬的树啊。”
时绪顿了顿,莞尔道:“对啊……”
“母亲你看!他说了——”
“我不会爬树。”时绪含蓄地笑。
“……”
小毓林瞪着眼:“你忘恩负义!我才刚给你的鸟蛋!就帮我个忙,应下啦应下!”
时绪低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道:“你没给我鸟蛋。”
小毓林张着嘴嘀嘀咕咕地嚷嚷,但他在说些什么,时绪已经听不清了,迷迷瞪瞪的意识在被人拍了后脑勺一记后清醒过来,撑着疲乏的眼看过去,无力道:“你就不能让我睡会儿?”
蛮音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一声不吭,她平日可不是这般模样,时绪疑惑地转头,见她一脸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让人心生不安,时绪道:“怎么了你?”
蛮音犹豫了好一会,语气凝重地说:“我告诉你件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什么啊。”时绪一时觉得好笑,他还以为是蛮音发生了什么事情,敢情是因为他啊,不过这样的开头——“那就先坏消息好了。”他道,“看看有多坏。”
蛮音顿了顿,改口道:“算了,先好消息吧。”
时绪笑了笑,蛮音见他不知缘由尚能笑出来,也不知听到后还能不能这般轻松,她按着眉宇,沉重地说:“我见到毓林了。”
时绪笑容一滞,他似乎知道接下来的坏消息是什么了。
“坏消息——”蛮音抿着唇,嘴唇的血色浅了些许,“我在他面前,他看不见我。”
时绪道:“你说他看不见?是暂时的还是……”
“当地的人都说他眼盲两年多了。”蛮音低声道,“我想是从他离开精灵族就开始了,作为离开的人,或许都不能拥有巫之眼吧,他应该是主动放弃了。”
时绪沉默半晌,他恍然想起方才梦起的过去,梦里的精灵已然成长,曾经拥有过,也因此失去过,最终什么下场,也接受了。
旁人能说什么呢?
时绪叹气:“他人在哪里?”
蛮音道:“在海地城,我见他的时候他就在许愿树那地方坐着,不过我听闻他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再过去也不知在不在。”
时绪听罢不再耽误,道:“当地的人说他来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吧。”蛮音道。
“那还好。”时绪道,“以他的秉性不会这么快离开,更何况他看不见。他身边还有什么人么?”
蛮音想了想:“打听出来倒没什么人,好心的邻居都来去帮忙。不过我听说隔壁的小姑娘蛮喜欢他的,经常往他那跑。”
时绪闻言点头,一想又扯了扯嘴角。
殷鸠的传送卷轴在此时起了很大的作用,不用一时半会便已经出现在海地城外围,蛮音指路,也很顺利地找到了毓林暂时的家。
但邻居都说毓林出去了。
“他老往许愿树那溜达呀,是小鸢带着他去的,人家看不见嘛。”一个邻居说。
时绪谢过,又匆匆往许愿树的方向去。
蛮音奇道:“他都看不见了怎么还想去看风景?还是纯心想姑娘家陪啊?”
时绪道:“行了,走吧。”
许愿树作为海地城最盛大的美景,日日夜夜皆是人头攒动,广阔的湖面波光潋滟,映照各自或好奇或欣赏的脸庞,湖心一棵上了年纪的许愿树,垂落的须已成根,深深扎入泥土里,镜湖、老树,美景,良辰,一派祥和。
毓林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他一眼便能看见。
从玖雅告知过他,毓林早在精灵族巫师换血开始便失踪,但他的去向始终成迷,时绪用了一年多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偶尔会觉得是他,但没想到对方已经变了个模样。
四肢健全,眼目双盲。
毓林的身边还坐着个小姑娘,年纪小得让人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十岁,蛮音倒不知道原来小鸢只是个小女孩,敢情都是她在胡思乱想,一时语塞。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攥着毓林的衣袖挥舞着手,兴奋又迫切地说着什么,时绪走近了才知道原来在说许愿树的景色。
小女孩的语言并不丰富,叽叽喳喳了说了半天,也卡住了不少回,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支吾半晌然后放弃:“就是、就是——反正很好看!”
时绪无声地听着。
但毓林发觉过来身后有人了,也就小女孩眼大心大地没发现,他微微侧头,道:“请问,是谁在那?”
“哎?”小女孩也回头,眨眨眼道,“是个不认识的大哥哥!和你一样好看!”她又见到了在时绪身后的蛮音,对方不存在的恶意让她并没有多想,“哎呀还有个好看的大姐姐!”
蛮音一听,冲她笑眯眯点头。
毓林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在这两年看似年长了些,以往的养尊处优让他的面容年龄模糊化,如今却更像一个成年男人了,时绪看着他,轻声道:“好久不见,毓林。”
毓林闻言一滞,难以置信地说:“你——时绪?”
时绪应了声。
“怎么找过来的?”毓林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微微笑了下,形容却苦涩,“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
时绪道:“蛮音看见你了。”
原来如此。毓林不再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时绪也静默着,身外喧闹的人群仿佛自觉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声音渐渐远离而去,而他唯独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急促,热切。
眼前的人和美景相融,如同坐在画里沉静地看着他的俊美男人。
时绪缓缓道:“你想在这呆下去,还是想继续旅行?我好有个准备。”
毓林怔了怔:“什么准备?”
时绪笑了笑:“好陪你走的准备啊,朋友。”
毓林顿了顿,半晌循着时绪的方位“看”过去,微微莞尔。
死寂的心湖仿佛在这一刻融入了晨曦,涟漪渐起,迎来最新的黎明。
永恒的黎明来了,便不会再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