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尔东迎着太阳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会儿，终于认出那是自己的床单。原来他的床单上竟然印着富贵花开，这么长时间了，他竟没有发现。
“我没要求你做这些。”自己是个男人，不修边幅惯了，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念恩突然出现，做了这些事，让他不知为何总感觉怪怪的。
念恩正努力地将床单挂到晾绳上，她昂着头，努力道，“我知道，我自己闲得没事，不干点活就皮痒，这样可以吧？”
“好了，终于都弄好了，今天太阳好，晒一天估计就能干了。”挂好床单，念恩拍拍手道。“我走了，你晚上别忘了收起来，沾了露水就白洗了。
陈尔东并不是个慈善家，他能让她住一夜，她已经觉得很感激，现在她要趁着时间还早，赶快出门去找个工作，钱多少并不重要能包吃包住就可以了。
“你等等。”见念恩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门，陈尔东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
念恩不解，回头望他。陈尔东用大手抓了抓已经很像鸟窝的一头密发说道，“你有可以去的地方么？”
念恩摇头，要是有的话，她也不至于会求到他这里。
陈尔东想了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我有个朋友刚开了个酒楼，可能会需要人，你能吃苦么？”
“嗯，我最能吃苦了，干什么都可以，我会很努力的！”念恩笑了起来，吃苦算什么，身体上受再多的苦，也抵不上心里半分的苦。
她笑得真好看。这句话突然跃入陈尔东的脑子里，生生把他吓了一跳。
他轻咳了一声，然后猛然转身大步地越过了念恩，念恩小步跟在他身后，陈尔东的腿很长，步子迈得也大，一会儿就把念恩甩得老远，直到出了巷子口，念恩才赶上他。
此时，陈尔东手里已经多了一团东西，他扬了扬手，扔到念恩面前。
念恩慌里慌张地接住，打开一看，是几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念恩也没客气，把包子一边往嘴里填，一边跟着陈尔东屁股后面小跑，等她把几个包子都消灭干净，陈尔东也停下了脚步。
两人面前是一座崭新的酒店，酒店大概刚开业没多久，门外摆着一长溜各界企业送来的花篮，红地毯上还沾着爆竹未燃烬的碎屑。
“就是这里，我已经打电话和里面的负责人交待过了，你直接过去找值班经理就行，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这边的工作不会是什么好职位，可能是挺脏挺累的活。”陈尔东也没想着念恩能留在这里工作，不过是看在她帮他洗了一床床单之后，不想欠她的人情。
念恩认真道，“我知道的，我说过，我不怕吃苦。”
陈尔东点点头，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就往回走，走出两步突然听到念恩叫他的名字。“还有事？”
“那个……庄姐得了病，好像是肺癌，她的情况不太好……这种病一般发现了，就是晚期的。她之所以肯帮我，是因为有一次她在操场上晕倒了，是我发现叫来狱警的……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不愉快，她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你就不要再记恨她了，母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开了就好了。”踌躇良久，念恩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陈尔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母子？”
“猜的，你的眉眼长得很像她，她也有两条浓眉。”
浓重的讥讽就再次染上陈尔东的眼底，他笑道，“是啊，我们长得是挺像的，血缘这东西真是挺讨厌的，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总是摆脱不了。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对我讲，她现在是快死了，才会想到还有我这么个儿子，要是她活得好好的，肯定不会记起我。呵，你说我和你讲这些干什么，你又没孩子，你哪儿懂这些。”
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不是念恩，陈尔东想估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与那个女人有什么交集。
他掏出一根烟，刚要点上。
“我有。”念恩轻轻地开口，错过了陈尔东诧异的目光，她凝视着远方，好像那里有什么值得她探寻的东西，“我有孩子……虽然我从来没抱过他……但是，我有过……”
她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坚定，这话，她像是说过千百遍，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永远也不要忘记这件事。
在陈尔东还对念恩说过的话错愕得无法消化的时候，念恩已经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走去了。
和门外制服笔挺的门童问过了值班经理的去向，念恩就绕到酒店后身，由员工电梯上到四楼。
陈尔东和酒店老板的关系应该不错，值班经理也没问念恩要身份证件，就直接带她到了厨房后面。
“你来得不巧，别的职位都已经有人了，要不然照你这个素质，也能让你当个服务员什么的，活儿轻松些，赚得也多点。现在就缺个洗碗工，工资两千一个月，加班的话会有加班费，酒店管三餐，你一会儿到人事领张饭卡就行。本来还要试用一个月的，但你是大陈介绍的，老板说试用期就免了，直接上岗吧。你能干么？”
接过经理手里洗碗工的白大褂，念恩感激的点点头。
洗碗工最好，不用出去见人，不用多说话，只要好好地干好自己这份活儿就行了。虽然不包吃住，工资也少得可怜，但这已经足够好了，至少她今天不用挨饿了。
经理见念恩同意，就叫了一个老员工过来，“这是王姐，以前洗碗的活儿都是她干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
王姐今年四十多岁，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一张脸却是细长的，眼睛高高上挑着，嘴唇很薄，一看就是个精明又厉害的女人。她说话语速很快，也没什么耐心，也许是因为手里的活儿太多，粗粗地教了念恩一遍，就赶去忙别的事情。
虽然还没到中午时间，但洗碗池里已经堆积了如小山般的碗筷，池子的下水漏被食物的残渣堵住了，污水蓄了半池。
念恩戴上厚重的橡胶手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池子清洗干净，等她才想停下喘口气的时候，第二批碗又送到了。
念恩不敢再耽搁，立刻开始洗碗，可是还没洗几个，王姐尖锐的声音就从她身后响起，“你这样偷懒可不行啊，到时候等到了饭点，碗筷不够用的话，主管会扣大家工资的。还有，谁让你戴手套的，戴了手套就感觉不出碗筷是不是洗干净了，哦，对了，清洁剂也是有量的，每个月就两瓶，你可省得点用。”
这么多碗，那么厚的油污，一天差不多都要用掉两瓶清洁剂……念恩有点发懵，“不用清洁剂，怎么洗得干净。”
“那可就是你的事情了，反正碗要洗得干净，还不能用太多清洁剂，要是没到月底就把清洁剂用完了你可得自己掏腰包买。”王姐留了一句话，人就不见了。
念恩皱了皱眉头，想到一个办法。她把手套摘下来，将水池上方的冷水关掉，拿纯热水开始洗碗。
油污不厚的碗碟用滚水一冲再一洗，就能洗得很干净，至于那些油污厚的，她才吝啬的用一点点清洁剂。
这个办法倒是省了清洁剂，但是却苦了念恩的手。
管子里的热水虽然不是沸开的，但也有六七十度，浇在念恩手上时，她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没用多长时间，手心手背都被热水烫得通红，一双手已经几乎失去了感觉，念恩在心里告诉自己，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王姐能办到的，她也能，只是水热一点而已，并没有烫伤，她不能才上一天班就逃跑，她一定可以的。
将这些话不断地重复，她麻木的动作着，将洗干净的碗筷快速地放入消毒柜，念恩埋头工作，直到将最后一个碗洗干净，才惊觉已经过了近四个小时。
全身的酸痛就不用说了，一双手更是像针扎一样，念恩缓缓地从水池边走开，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半天都没有动。
她的身体还是不如从前了，从前在冯家，比这体力强度大得多的工作，她都可以坚持下来，但现在……
真狼狈啊……念恩忍不住摇头苦笑。
酒店的生意很好，一接近饭点客人就源源不断的涌进来。用过的碗筷像是流水似的被送到操作间。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念恩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接念恩班的工人过来时，她的手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不过她却很开心。
因为她终于坚持了下来，她看着虽柔弱，但骨子里还是很倔强的一个人，如果只干了一天，就因为辛苦而逃走的话，念恩觉得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人事部已经下班，饭卡要明天领才行。
干了一天活，可是晚饭和住宿还是没有着领，念恩有点心烦的出了酒店，握着自己仅有的五块钱，她四下环顾，想找个小点的路边摊吃碗热汤面，先垫饱肚子再说。
可没想到，竟然看到陈尔东在街的对面。
陈尔东背靠着一辆虽然很脏，但依然很拉风的摩托车，身上仍是那件皮夹克，头发乱糟糟的像顶被废弃的鸟窝，嘴里叼了根燃了一半的烟，看上去十分不像好人。
身上好似装了探测雷达，念恩才刚从酒店后面走出来，他就立刻发现了他。和一身邋遢不符的锐利双眼牢牢地锁定在念恩的身上。
“上车，带你去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