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好的感觉迅速在颜欢心头聚敛。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触在电话屏幕上向右滑动，试了好几次终于滑开接听。
心跳开始不自觉的加快。
电话那头是她妈妈焦灼而又带着几分哭腔的问询。“颜欢……欢欢？是你吗？你没事吧？”
“妈，我没事。”
“没事了？”妈妈又问，“谁绑架你的？漠北在哪，去救你了吗？”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只是含糊其辞，大事化小。
那头沉默一下，隔着话筒，颜欢似乎也能感觉到空气逐渐冷凝，压抑的气氛鬼魅般的扩散。
许久，母亲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欢欢，你爸爸她……”
颜欢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程漠北陪着她赶到医院，惨白的走廊灯，映着颜欢妈妈那张憔悴而无助的脸。急诊室门口的红色灯光，把那片墙壁照成了凄厉的猩红色。
颜欢的妈妈无力的靠在她肩头。
谁也不敢多出一点动静，仿佛谁多说了一句话，就会影响急诊室里医生的治疗，就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程漠北的心在隐隐作痛。
尤其听到岳母说，岳父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刺激。他再继续追问是什么样的刺激，岳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告诉他，昨天晚上有个女人来过，告诉他们颜欢被洪琛绑架，生死未卜。
女人？
“对，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她双目无神，只凭着星星点点的记忆向他描述，“高高瘦瘦的，打扮的很时髦，那身衣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她进了病房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瞪着我们……我和她爸还以为她是找错了地方，可是她突然开口，只告诉我们欢欢被人绑架了，不准备好钱就要被撕票，然后就走了……”
“然后……她爸就犯了病……”她抹抹眼泪，手脚比划着，断断续续的哽咽道，“她爸就‘轰’的一声，一头从床上栽倒地上。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都在抽……还翻白眼……我这一夜，又是担心欢欢，又是担心她爸……”
程漠北再次想到昨晚在医院门口，他碰到了裴安安。
想到秦子涛说的，钟乐天和裴安安在办公室里那场交易。
想到裴安安神情淡然的站在他车外，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问他，颜欢是不是出事了？
程漠北的心突然绞痛，好像那种被愚弄被欺骗的愤然，又有一种看穿人情冷暖的悲哀。先前是他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美好，把人心想的太善良。
他以为就算和裴安安无法再续前缘，总有从前的情分值得怀念。可是他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和报复心。
他拿出电话，想打给裴安安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反复了几次，他终究还是没能拨出那串他从前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他只是默默走到颜欢身边，看着她失神的小脸，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无论发生什么，有我在。”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颜欢转过脸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滴——”急诊室的灯灭掉，她急忙搀扶着妈妈匆匆走到门前。
医生摘下汗涔涔的口罩，面无表情，微微颔首，淡淡的说了声，“节哀。”
短短两个字，像两颗炸弹轰然爆裂在颜欢心中。
颜欢的妈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眼直直的瞪着前方，魂魄好像都被人抽走，颜欢赶忙去扶她，可是怎么拽都拽不起来，似乎成了一团泥浆，就那么摊在地上。
一整夜的担忧、焦虑、紧张，耗尽了她最后的体力和意志。
妈妈没有一滴眼泪，颜欢也控制着自己不哭，可是豆大的泪珠还是不由自主的滚落。她不停喊着“妈妈”，努力去扶她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也动不了了，自己也跪在地上站不起来。
越是努力，腿脚越是发软。
她无助的抱着妈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然而除了嗓子眼里的呜咽声，她什么也听不见。
医生护士见惯了那种呼天抢地的情绪，这种平静的悲伤看起来反而更令人同情。
一个主治医生把程漠北叫到一旁，交代着他后续的工作，办死亡证、遗体火化，很多琐碎的事情需要一个头脑足够清醒的人来承担。
程漠北把这些琐碎而繁杂的程序一条条牢记在心间，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颜欢的父亲活着的时候，除了给钱，他实在没尽到太多女婿的责任。这一次……他想好好的补偿。
“本来，颜老先生已经快要出院了，他这几年恢复的不错，回家好好保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谁知……”医生推推眼镜，感到惋惜。
程漠北面色深沉，紧紧握起拳头。
“对了，颜先生在被推进急诊室之前，有一点时间神志是清醒的，他似乎努力要告诉我们什么……应该是他的遗嘱。”
“遗嘱？”程漠北一怔，“他都说了什么？”
医生摇摇头，“很遗憾，我们听的不太清楚，也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把那件事情告诉欢欢’……欢欢是谁？是他女儿吗？”
“是……”程漠北点头，心中疑惑，“‘那件事情’……是哪件？”
医生礼貌的笑笑，“对不起，这大概是你们的家事，我们无从告知。”
程漠北踩着好似梦游一般的步子回到颜欢身边。她和她母亲看上去情绪缓和了一些，只是脸色更为苍白。
颜妈妈脸上还是没有一滴泪，像个木头人，眼神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颜欢表面平静，心中却好似被利器千刀万剐。爸爸被推了出来，头上蒙着白布，直挺挺的躺在那张床上。
她的小手紧紧捂在嘴上，后背紧贴着墙。她甚至没有勇气走上前掀开那块布，看爸爸最后一眼。
她和爸爸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三天前？一周前？她记不清了……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跟父亲相处的时间竟是那么少。
她想到小时候，爸爸经常把她扛在肩头，在盛夏夜晚的村子口，她张开手臂，就在父亲的肩膀上和萤火虫一起飞舞。
可那些时光再也回不去了，父亲变成了一块白布，明天，或许会变成一堆灰烬，然后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她会捧着那个小盒子回到出生长大的地方，在祖屋的后山上挖一个坑，把盒子埋进去，也把所有父亲宠爱她的童年时光一并埋葬。
“漠北……”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泪，“我再也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了！”
“颜欢，别这样！”程漠北拥着她，感受到她在瑟瑟发抖，他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头一次发现，她的眼泪也有擦不尽的时候。
“坚强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做！”他安慰她，“还有你妈妈，她还等着你的安慰，你不能倒下，知道吗？”
颜欢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他身上的淡淡烟草味道让她心安。
“还有……”程漠北低声说，“爸爸去世之前有遗嘱……我想我们有必要问一下妈妈，爸爸要告诉你的‘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