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明日午时我会带你出城，然后我会带你去邻国。”
邻国……那是什么？
我上辈子至死没有到过别国边界，除了上辈子那一次去救景轩帝肖誉在边界处停留了几天之外，再也没有出去过。
我疑惑的表情引起了顾旻的注视，他淡淡的开口，“不用在意，不过是担心谢依依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你杀死，我去邻国见一个老友，你扮作我的小厮就好了。”
小厮……就好了……
我一脸……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取悦了他，他淡淡一笑，“其实你蛮可爱的，如果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是那么惹人讨厌。”
我冷笑，“你所说的那些没有花花肠子的女人，早就死在冰冷的后宫和勾心斗角的后宅了，你们男人有什么资格说女人心思多？你们在朝堂上不是也是尔虞我诈？后宅后宫，历来是女人的战场；朝堂权谋，是你们男人的战场。哪里有心思纯澈的人活的长久的？顾相不会天真到以为真的有后院的女人甘心一辈子焚香信佛落魄而死吧？”
许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我都快睡着了。
忽然的，我听见了他低声的缠绵的声线，“我娘就是。”
然后他低低的开始诉说：“娘亲一辈子无欲无求，却一直因为别人的争夺而卷入阶级斗争……父亲总说爱她，却保护不了她。父亲并不知道，爱一个女人需要那样无微不至的去保护她。所以，娘亲死前对我说——若是以后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一定要给她所有，即使她不想要。因为一旦不是所有，就一无所有。”
一旦不是所有，就一无所有。
我想，大概真的是女人才会体会到这种复杂而悲哀的情绪吧。这个时代的男人，哪里会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后，真的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愿意一夫一妻，真的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真的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顾旻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我想，大概真的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所以他上辈子才会一直一直包容我，甚至真的愿意在这个权力倾轧的环境里为我倾其所有吧。
可惜了，还是负了他。
我想，大概这辈子，再也遇不见像上辈子的他那样爱我的人了。
我突然在这一瞬间……有那么一点伤感，只是有一点而已。
曾经，我可以拥有全世界，我的手里握着一个男人的生命和一整颗心，然后我因为另一个人伤害了他，毫无缘由的把他的心剥离开来，于是那柔软的部分……终于消失了。
我闭上双眼，“早点休息，明日……就要开始赶路了。”
他回应我，“是啊，早点休息，对了，你的丫鬟，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我微微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碧月，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他突然凑近我，我一惊，看见他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靥，“你……很好。”
然后眼睛亮晶晶的对我说：“你知道么？苍国有茫茫的大漠，打着铃响的骆驼，那里民风开放，女孩子都特别质朴大胆……那里有成片成片的紫樱花，有一望无际的热带雨林，还有让人绝望的海市蜃楼。”
他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股悲伤，“我小时候总是会在里面看见母亲，然后就一直跑一直跑……可是后来有一次……我跑的太远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差一点死在沙漠里，所以……我再也不去了。”
我突然有点伤感，“这次你带我去吧。”
我们两个人，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平淡却暧昧的，在这个不甚温暖的屋子里，渡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个夜晚，觉得一切冥冥注定，上天安排的事情你永远想不到，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对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睁开眼睛对着明亮的阳光，觉得心情大好，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最近的悲惨遭遇。顾旻从阳光中走来，手上拿了一些束胸的布条和一套小厮的衣服，最后那个我搞不清楚的应该是人皮面具。
我冲她咧嘴一笑，他有一瞬间的怔然，估计想不到我居然这么快就恢复活力起来了，也对我微微一笑，“不早了，你洗漱收拾一下，我们去吃个早点就准备出发了。”
我鼓起腮帮微微颔首，准备给自己束个合适的发髻……但是……我好像高估了我的动手能力，我非常纠结的跟我的头发做起了斗争，顾旻估计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他走过来，细密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发顶，用温柔至极的语气对我说：“笨蛋。”就在那一瞬间，我自己有了一种好像触电般的感觉，酥酥麻麻的，那种心情愉悦的触电般的心跳。
他用灵活的双手给我的发丝打了个结，温热的指腹触及到我的皮肤，我觉得我的身体起了一股细微的颤栗。
我呼吸急促，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总比在皇宫胆颤心惊来得好。
我微微抬起头，“你怎么会做这些事情？”
他温暖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落寞的气息，嘴角的弧度慢慢收敛起来，“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哪里会不会做这些事情呢？”
从小就是一个人。
所以……真的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长大的么？
终究我还是没有问出来，总觉得，这已经是他内心很深处的地方了。
我看着他细长漂亮的眼睛，墨色的瞳仁，英气的眉，突然有一瞬间恍神，上辈子的我……是不是因为害怕迷失在这个人温柔似水风华绝代的眼风里，所以才会从头到尾告诉自己，不要爱上他？
一旦爱上他，就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最开始，我是这么以为的。他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一个女人停留的，我一直这么以为。可是上辈子……他却可以因为我，因为曾经背叛过他的我……
所以，即使他真的开始伤害我，我也不会怪他。
更何况，现在的他，真的很温柔，很温柔。
他帮我把头发弄好，在我脸上涂抹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打量了我一下，“好了，快去换衣服吧，我们要尽快出发。”
我走进换洗的地方，开始换衣服。我的胸前还是很可观的，所以要我用这么点布条把自己的胸裹起来，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找人帮忙，所以我很纠结的在房间里徘徊。
终于，顾旻在外面等不下去了，他开口，“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我嗫嚅着开口，“我……这个布条……束不起来……”
他似乎也脸红了一下，尴尬的咳嗽两声，“我再去给你找一点。”
过了许久，他从外面把东西递给我，我碰到他滚烫的指尖，脸刷的一下全红了，真是……尴尬的要命的两个人。
终于我把自己折腾好了，走了出去。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易容之后还是唇红齿白的不像个男人……”
我鼓着腮帮盯着他的脸，“明明你比我漂亮好不好！”
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让我两辈子引以为傲的长相都找不到自信的落点，真是有够妖孽。
他瞪了我一眼，我默默的噤声。
我真是太得意忘形了，现在的我还是他囚禁的任务呢。
可能是……他给我的温暖太多了，让我找到了安全感，我才会这么没大没小。所以我继续没大没小后知后觉的开口，“喂，我们去苍国干什么？”
他走在前面猛地停顿下来，我的鼻子刚好撞到他坚挺的后背，“唔……好疼……”我捂着鼻梁一脸怨念的看着他，他面露怜色，“要紧么？”
我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你告诉我我们去干什么就不要紧了……”
他失笑，“也没什么，估计近几年苍国跟盛明要打仗……不过是找几个知交做好准备叙叙旧而已。”
“那——”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瞳仁，像是要看进他的骨子里，“为什么愿意带上我呢？”
我是景轩帝的妃嫔啊，说不定是跟景轩帝做戏查你的老底啊，也有可能是谢家叫我来试探你啊，又或许我自己本身动机不纯啊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啊……为什么每一次不管在什么情况什么时候，你总是能够这样毫无理由毫无条件的信任我呢？即使——在我已经背叛你一次的情况下。
“因为——”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鼻子真的一点也不疼了，我喝着香喷喷的豆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告诉我，“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让我愿意相信的人，姑且相信你就好了。如果你不值得，就当我鬼迷心窍好了。”
是啊，鬼迷心窍。
原来……我曾经错失了这么好的一段感情。
而今，已经早已来不及。
我想着在天朝生死未卜的自己的身体和不明下落的哥哥，和一定不会幸福安康的父母……再看看眼前这个温柔的快要滴出水的男人，有点伤感。
原来……真正的纠结是这样的……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我勒个去也。
每一段人生需要面临很多段选择，每一个选择意味着一次命运的翻滚，此时的我……对着值得让我喜欢的顾旻，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不管以后我能不能回去……我一定助他坐上皇位。
只是因为……他——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他一直相信我，一直愿意陪在我身边，无论前世今生，我都欠他太多太多，不管以后如何，我会帮助他……直到我死或者回天朝。
于是我定定的看着他，对他静静的微笑，“你知道么，就在刚刚，我想——大概从此以后，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是不会怪你的。”
就算你以后像上辈子肖誉那样对我，我也不会怪你了。
因为——你此时，是真的鬼迷心窍。你从前，也是真的喜欢过我。以后或许会改变，但是此时此刻，你没有骗我，这就足够了。
肖誉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他是真的爱我喜欢我，他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宠冠后宫的殊荣，却连我们孩子的性命都保护不了……
我把思绪拉回来，看着他的眼睛，“顾相，你一定会心想事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