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己的鞋尖，直到太后不轻不重的落下自己的茶盏之后，我才继续抬起头，对着景轩帝继续开口，“陛下盛明，臣妾自然是希望盛明跟苍国来一次大战，苍国那群宵小再也不敢挑衅。”
不等景轩帝肖誉开口，我就继续补充道：“可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向着苍国的，陛下若是单单靠盛明的十万精兵，取胜的可能性只有四成。”
肖誉的语气淡淡的，只是挑眉看着我，“哦？此话怎讲？”
我自然就顺着景轩帝的问题说下去，“陛下，苍国说打仗就打仗，说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说在哪儿打就拍板决定了，难道陛下放心苍国新帝的人品么？万一他想的是谋杀陛下之后来个里应外合……应该是极为容易的吧？”
肖誉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在身边的太后，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淡淡的看了看太后，接着对肖誉说：“苍国的目的不仅仅是不愿意向盛明上贡，陛下也是知道的。”
肖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我继续开口，“那么……万一陛下在大漠中迷路呢？是不是连战争都不用发动就可以致盛明于死地？置陛下于死地？”
肖誉的表情凝重起来，虽然说他对于我现在的做法很疑惑，但是总的来说对于我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他还算宽容，并没有像一般上位者那样捧杀，也没有像看着自己的宠物一样逗弄。
这一点我很欣赏肖誉，不太过大惊小怪，也不会显得毫不在意，让我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既不会显得是女孩子胡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即使失败也不会算到我头上。
于是我继续跟景轩帝说：“陛下，所谓兵不厌诈，苍国新帝当初是怎么杀了自己的几个叔叔成为苍国的王，您不会不知道吧？”
太后的眼睛里闪现出一股莫名的光，我淡淡的看了太后一眼，她的表情十分微妙。这样一来，我也很奇怪，到底太后到底有没有跟苍国的新帝合作来个里应外合呢？
当然，这个问题不仅是我想知道，包括景轩帝也是想知道的，所以他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太后，又淡淡的看着我，“爱妃，你所绘的这幅图，并不能够让我看出来你真正的实力在哪里……”
他停顿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我却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我微微一笑，迅速的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臣妾听命。”
肖誉对我的反映比较满意，淡淡的看了大殿里的女人一眼，开始宣口谕，“谢宸妃德才兼备，为世家千金典范，故作为妃嫔代表跟随朕出征，按副将待遇随军，钦此。”
我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对着大殿里的人微笑着说：“谢陛下恩典，臣妾定不负陛下与各位姐妹所望，定报效盛明。”
太后深色莫定，对着景轩帝的反映，只是淡淡的开口，“谢宸妃向来是个好的，只希望这一次她不要辱了谢家的名声才好。”
我抬头看向太后，用无比笃定的语气告诉太后，“臣妾定不会辱了爹一辈子的名声，臣妾愿意立下军令状。”
这场被后世成为“曜漠之战”的战役，在我上辈子所活的那些年里，是景轩帝肖誉经历的最大的战役，没有之一。
即使后来“兰陵之乱”让景轩帝焦头烂额不惜出动所有隐藏的军事力量，可是无论从地点场面危及度来说，都不如这一次的“曜漠之战”来的壮烈。
毕竟，一个国家的内斗和两个国家各自出动最强大的战斗力量，这个概念是不同的。
此时我陷入能正大光明名正言顺跟随景轩帝以正四品副将的身份跟随肖誉出征，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欢天喜地的看着大殿里的人纷纷离开，带着刚被分配的小丫鬟回到了自己的落霞殿。
回到落霞殿之后，我就对那个擅长易容的丫鬟说：“通知你们堂主，全面做好准备，为这一次我跟景轩帝的出征做好详细的方案。”
那个小丫头微微一笑，恭声应我，“是。”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事成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小丫头抿着嘴巴，迟疑的开口，“少主……你知道顾相的下落么？”
我的心思马上沉下来，顾旻……自从上次一别之后，真的许久不见了。
我抬头看了看小丫头闪烁的目光，“你知道他的下落？”
小丫头语气有点惊恐，但是在我的目光压迫之下还是说了出来，“属下听说，顾相府里马上要办一件喜事，可是听雪楼那边并没有听说顾相的下落。”
“一件喜事？”
我摸着自己手上的纹路，克制住自己的心情，淡淡的开口，“说清楚一点，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一下子一口气说了出来，“之前听雪楼对于顾相这次的销声匿迹都没办法，以为他已经……”她顿了顿，偷瞄了我一眼继续开口，“可是就在刚刚，听雪楼穿来消息，顾相多年的管家在张罗喜事，并且对外说明——顾相要和程家的刘小姐结为百年之好。”
她看了看我平静的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顾相现在肯定是不在府中的，可是顾府多年的管家，既然放出了这个消息，就必定是有顾相的消息了，不论这个联姻的消息是真是假，顾相一定跟顾府的管家联系过了，所以顾府定下婚约的日子就是顾相出现的日子。”
我抑制住自己内心翻江倒海莫名的情绪，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大脑，“他订的什么日子？”
小丫头看了我一眼，咬着嘴唇，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告诉我：“就在少主跟陛下出征的那一日。”
我的心里闷闷的，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我活在窒息的环境里。而我自己也像被细针戳破的气球一样，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氧气，只留下一个干瘪的躯体存活在这个空间。
我曾经想，顾旻以后定会跟世家小姐在一起，他也会有自己名义上的孩子，或者说他迟早会跟我渐行渐远……
但是——我以为那会是三年后，五年后，甚至是“兰陵之乱”在我离开之后。
可是现在，就在我肚子了有了他的孩子还要跟肖誉出征的时候，他居然要跟程家的刘小姐共结连理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鞋面，慢慢的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我觉得自己的心渐渐的沉到了不能再下坠的地方，我皱着眉，突然笑出声来。那个小丫头看见我的表情以为我被刺激的精神失常了，紧张兮兮的凑到我面前，“娘娘，娘娘……”
我摆摆手，“下去，我要静一会。”
就在刚刚，我做了一个决定，不管未来如何，不管这个时空历劫浩荡，不管我做过怎样的决定和挣扎，现在的我，只有一个目标。
——回到天朝。
“顾旻……”我念着这个名字，缠绕在舌间的是一种缠绵的情谊，吞不进去吐不出来，却是我最难割舍的那个部分，我看着自己手心的红线，不由得落下眼泪来。
上辈子这个时候，我的风头一时无两，仗着顾旻帮助我的一些事情，我成为肖誉最得宠的妃嫔，这个时候，顾旻每次在我完成任务之后，表情都十分纠结。
他总是揽着我的腰，微笑的看着我，然后念我的名字。
“嬛嬛……嬛嬛……瑶嬛……瑶嬛……”
他的声音清越好听，舌尖缠绕之间吐露出来的那种相亲相爱曾经最是触动我的。他就这样静静的念着我的名字，我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一字一顿的吐出的字眼，是我一生难以自拔的梦靥。
我想起年少时读佛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洛—丽—塔：舌间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能把名字念的那么缠绵，缠绕在唇舌之间，那种融入骨血的感觉是爱到了怎样的程度，在能把简单的几个字念的那样情意绵绵？
可是就是因为那样，我和顾旻才会越走越远。
最开始，我是被他吸引的，甚至是我最开始钟情的是只有他。
可是——世事难料。
就像现在顾旻所在的顾府散发出来的消息一样，当时……发生了一些让我不得不放弃的事情，又或者说，当时的我像现在一样，没有足够的勇气在这场感情的角逐中坚持到底，所以毫不犹豫的放弃了。
而现在，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消息，我又放弃了这段还没开始就注定夭折的感情。
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辈子是偷来的，是静玄帮我从这个时空偷来的，我一定要完成任务，我需要做到这个时空最高的位置，得到最高的机密，然后完成最不可能的任务，然后——离开这个权利角逐的中心，回到我的家人那边。
虽然这么想，可是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伤。
顾旻，你在哪里？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其实当时的我并不是因为那个莫须有的消息退出，而是因为在此之前，所有消息都表明我的顾旻的亲生妹妹，而我……只不过想找个适当的理由适当的时机逼着自己放弃罢了。
我向来是理智的人，对自己过于冷静，所以显得十分残忍，而在此之后，我也终于发现，我这一生，包括前后的几辈子加起来，喜欢的只有顾旻一个人。
爱一个人是命中注定，我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兜兜转转以为自己受了伤，可是有一个人，无论在哪里什么地方什么时空，都把你放在手心里如珠如宝，于是我知道，目光交汇之处，就是我们灵魂深处迸发的共鸣，叫做——我爱你。
此时我只是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摸着自己肚子里根本毫无意识的血脉，声音清浅却坚定，“我会让你得到最好的东西，蓝天白云清风自由……即使在我离开之后你还是能够生存在干净的世界里了无牵挂，为了你，我也要做到。”
似乎是在向孩子宣誓，可是我知道，我是在逼自己做到从前的谢瑶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