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设在郊区，山清水秀，除了偶有探望的人，基本无人往来，是故清静得很。
守门老头伸了伸懒腰，立马跑了上来准备质问，可是仔细一瞅又揉了揉眼睛，当下惊喜地叫道：“大少爷！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样了？”没有丝毫多于的情感，拉着郑如薇的手就往里面走。
老头匆匆看了一眼郑如薇，顿了一下又立马回应黎霆，道：“奥，老爷啊还是老样子，不过近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了。”原本以为这样会说动黎霆，可是他偷偷瞅了一眼却没有在黎霆的脸上看到丝毫动容，心里一沉，很快又开口道：“老爷这两天还天天念叨少爷您呢，没想到今天你就来了！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开心坏了。”
黎霆仍旧面不改色，脚下步伐不乱，停下定定地看着守门的老头，面色很是平静地问道：“他在房里？”
依旧是一个简简单单且生疏至极的“他”字，守门的老刘头砸了砸嘴，一阵唏嘘，长叹了口气道：“这个点老爷怕是被护工带到花园里去晒太阳了，要不要我……”
“不用了。”黎霆很是冷淡地直接开口打断，攥紧郑如薇的手，不紧不慢地朝老刘头道：“我在房间里等等好了，反正不是为他而来，不急这一时半刻。”说完直接拉着郑如薇往楼上而去。
这里的格局一如三年前，包括所有摆设都未曾变过，黎霆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不过那也成了唯一一次，三年前的那天，把黎天丢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今天是个例外，但也会是最后一次他暗暗地告诉自己。
郑如薇从初进这里开始就觉得这个地方虽然温馨安逸，但是总觉得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尤其是看到黎霆和守门老头的对话，而他们口中的那个老爷是谁？黎霆的父亲吗？那为什么黎霆从头至尾都是用一个“他”字一带而过……
太多的疑问弥漫在心头，郑如薇频频将视线投到黎霆身上，奈何整个上楼过程他都是目视前方，又揣着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一言不发，让人望而却步。郑如薇只能默默地把满腹疑问给压了下去。
上了二楼，一把关上房门。黎霆走到落地窗前张望一番，落单的郑如薇只能默默地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单至极，但是样样陈设包括一些生活用品和完全对称的空间设计都可以看出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个对生活高要求的刻板老人。
看来不好相处。
心中下好一个定论，郑如薇独自默默地在门边的一张沙发软座上坐下，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轻轻拍了拍沙发的皮面，耳边却传来不轻不重的说话声。
最先传入耳朵的是一个甜甜的女声，听起来年级不大，她说，“黎爷爷，好不容易有今天这么好的天气，让你多晒会儿太阳你怎么就不肯呢！”
老人咳嗽两声，声音里带着笑意，“哎呀，年纪大了，外面多待一会儿人就犯困，我不如早点回来休息休息，你也好多点时间干干自己的事。”
“黎爷爷，我都说了我时间多的是，你不用替我省！”女孩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那种不乏感动的笑意。
接着是轮胎滚动的声音，伴随着老人沧桑而和蔼的话语，“我都到门口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来的。”
“这是我的工作，你可赶不走我的。”郑如薇仿佛可以想象到说话的女孩此刻俏皮的模样。
接着是一阵感慨，“哎，还是女娃娃好，疼人。”
女孩清脆的如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车轮汩汩的声音停在了门口。
他们要进门！
郑如薇猛然抬头，看到正对面的黎霆也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方向，尤其是面上沉重的神情，让人看得心生疑虑。
只听“咔擦”一声，门应声而开，因为郑如薇正好是坐在侧面方向，所以可以将整个房间内的状况一览无遗。
和黎霆的波澜不惊相对应的是门口轮椅上的老人那诧异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谁都没有开口打个招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老人最先反应过来，抬手朝身后的年轻小护工挥了挥手，“你先走吧。”
“可是……”黎霆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小护工看到他从头至尾都是冷着一张脸，显然有点不放心。
老人却是摇了摇头，“他是我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郑如薇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心酸的味道。小护工在这干了也有一年之久，闲暇之余自然也是听老刘头说起过黎家的事情，所以黎天一说儿子她心中便也就有了个数，并没有多说什么，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将黎天的轮椅往里推了推，这才轻轻带上门出去。
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静到可怕。
余光瞥见一个清丽的身影，转过头来和郑如薇对视上，眸子中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郑如薇也是措手不及，虽然不太明白黎天的惊从何来！但是出于礼仪她立马木讷地打了个招呼，“伯父好。”
黎天的惊楞只是一瞬，听到郑如薇开口，他正准备笑着回应，却被黎霆冰冷的话语所打断，“你不必和他打招呼，毕竟有些人你再怎么掏心掏肺他也未必会领情。”
指桑骂槐，郑如薇多少可以听出点话意。既然是父子，那么此刻最尴尬最伤心的必定是非黎天莫属。二话不说就去看他的神色，果然，皮肤皱巴巴的手指紧紧扒拉着轮椅扶手，虽然低着头，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他脸上弥久不散的忧伤。
不过老人的迟楞只是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换上一副敬老院常见的标志性笑容，一边费力地推着自己的轮椅，一边客客气气地招呼起来，仿佛刚才的冷言冷语并不存在，“你们来了好一会儿了吧，我先给你们倒点水，我这儿还有好多吃的，等着我给你们拿。”
轮椅划出去还没有一米，黎霆看着他再次冷冷开口，“你知道我们喜欢什么吗？是不是又要拿点你最喜欢的大红袍来招待我们，你难道不知道从小我就对茶叶过敏。”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正巧看到了柜子上露出一边的大红袍的铁盒，再加上黎天多年的习惯和他轮椅滑行的方向，黎霆故意这样说。
看到黎天脸色愈加难看，就连郑如薇都有些不忍，心里只怪黎霆太心狠，就算父子间有什么仇，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况且，她看面前这个老人也不像是那种脾气古怪的刻板老头，从头至尾都在忍让着黎霆，所以更加体谅他的不易。
而黎霆的心仿佛就是铁做的一般，双手插在两侧裤兜，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待走至他的面前，缓缓蹲下，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开口，“看来这些年你的变化还真不小啊，谁能相信曾经不可一世的LY总裁黎天现在却成了骂不还口的病秧子。”
黎天苦笑，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年纪大了，偶尔反省反省也知道自己哪里不对。而且，”他顿了一顿，看了看站在原地的郑如薇很快又收回视线和黎霆对视，悠悠开口，“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别指望我会原谅你！”黎霆看着黎天一脸轻松的样子，立马开口，双手抓着老人弱不禁风的肩膀死命摇晃。
老人就如风中残烛一般任由黎霆摆布，郑如薇二话不说就上前一把挥开了黎霆的手，“你发什么疯！没看到老人家身体不好嘛！”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她担心黎霆，她害怕万一黎天有个闪失黎霆事后会后悔。
不过此刻的黎霆忆及往事早已经红了眼，也忘了自己带郑如薇来这里的初衷，朝着护在黎天面前的郑如薇就是一声大吼，“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
“那你告诉我啊！”擒住话机，如薇毫不畏惧地反击他的言语，要知道她对黎霆的往事好奇至极，她知道黎霆心里也就是黎霆的过去藏着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女人，她只是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在哪儿？
“你！”黎霆被她激怒，上手扬起一巴掌但是挥到半空又停了下来，所有的怒气百转千回最后绕到嘴边尽数化为一句，“你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郑如薇觉得有些委屈，眼眶因为据理力争而晕染上一丝红晕，黎霆注意到了，却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黎天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衣袖，有些劝说似地开口，“小姑娘我是他父亲，你就放心吧，你先出去好了。”
郑如薇推脱不过最后只好自个儿先出来了。
门一关上，黎天就和蔼地笑着看向黎霆，道：“这个姑娘不错。”顿了一顿，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她的大眼睛也很好看。”
一个“也”字牵念的是父子二人共同的不堪回首的记忆，黎霆伸手揪住了黎天的衣领，因为太过用力，整个人的身体都颤抖起来，“你现在知道不错了！”
“其实三年前我就……”
黎天想解释，但是每每都被情绪激动的黎霆给打断，“不要提什么三年前！如果你真的接纳我和伊一，你会亲手断送伊一和你已经成型的八个多月的孙儿的性命！”
“那天是个意外。”整个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黎霆轻笑一声，“意外，呵，呵呵呵，两条人命就是一句意外可以抵过的么！”
“不管你怎么想，那天我是真的想送她去医院。”说完这句话，看着面前的黎霆依旧面色冰冷，顿时失去一切解释的动力，只是喃喃开口，有些叹息，“我当年是执拗了些，老天爷废了我这双腿恐怕也是在惩罚我吧。”
“惩罚还是太轻了！”黎霆眸子血红，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真恨不得当初在车祸中死掉的是你！”
真的被TAO给说中了！一模一样的话语，不过就是隔了一天一夜，他两个儿子竟然相继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何其心寒！
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知道日子不多得过且过所以也不想去计较太多，便转移话题道：“小霆，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事情于你无益，于他人也无益。”仿佛是真的在为他着想，苦口婆心地说着，“外面那个姑娘真的不错，她知道伊一的事情吗？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她心里会怎么想？”
郑如薇一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后无处可去便在楼上暗自摸索起来，走了几步正巧看到一扇微微打开的房门，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正在打扫的背影，不用说，正是刚刚送黎天回房间的那个小姑娘。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有目光在注视自己，小姑娘警觉地回头质问一声，“谁？”
“是我。”郑如薇笑嘻嘻地推开房门进来，以表和善。
“我当是谁呢！”小护工见是她便也拿出笑脸相待，一手拿着抹布无处安放，一边示意郑如薇坐边上的椅子道：“我们这里平日里也没什么客人来，没招呼到位你可别见怪。”
“说哪里的话。”郑如薇急忙挥着手解释，她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太过客套，所以尽量想让对方感受到二人之间可以亲密的机会，自然地捋着头发，开口道：“我这也是一个人没事做闲逛，打扰到你做事了吧。”
“谈什么打扰不打扰。”小护工嗔怪似的看了她一眼，刚刚在房间的时候，黎天说那个帅气的男子是他的儿子，而这个女人是和那男子一块儿来的，而且看衣着光鲜亮丽，心中计量应该是黎霆的老婆或者女朋友，那也算是自己的女主人了！所以在整个说话过程她都是说三分留七分。
郑如薇继续捋着头发，话题终止，一时之间彼此都觉得气氛很是尴尬，小护工无聊之余也找起话题，“你是少奶奶吧！”
少奶奶？黎霆郑如薇一愣，可是一想到刚刚这里的人都称呼黎天为老爷，那么他们口中的少奶奶应该就是暗指她和黎霆之间的关系吧。虽然心中有些窃喜，但是这种突然被人冠上豪门的标签的感觉的确不能适应，所以尴尬地笑了笑，摇着头道：“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还没结婚？不会是因为黎总他前妻吧！”小护工眼睛瞪得老大，好像知道诸多内情一般。
郑如薇也是耳聪目明之人，自然也捕捉到了方才那句话的重点所在，立马反问道：“前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