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慎安不答反问：“媚儿，你想保护你师父么？若是他不娶你不嫁，陛下的耐性总是有限的。”
“这……”姚媚儿微微皱眉，“可皇帝陛下也算是明君，师父的诚意他不会看不出来，又何必非得……”
“媚儿，”慕慎安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仿佛在惊诧素来早熟的姚媚儿也会有这样天真的时候，“天子，是这天底下疑心病最重的人，即便他看得到所有事实，也要用令他更安心的方式来加以保障——诚然，陛下是一位明君，所以他更不能允许任何可能破坏江山安宁的危险因素存在。”
“或许如此罢。似乎不论正史还是野史，皇帝的疑心病都杀死过不少人，但是……”姚媚儿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半靠在椅背上，“媚儿与师父，或许不得不牺牲一个人的婚姻，但是大哥，你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眼前的年轻男子，容貌英俊，气质儒雅，言谈间温文尔雅，端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他嘴角噙着笑意，语气也温柔舒缓，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丝情意，仿佛他在说的只是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
姚媚儿虽然年纪小，却已是情窦初开，宗政憬看她时的热切，她在慕慎安眸中连一丁点都看不到。
——既然丝毫不喜欢她，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难道媚儿想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么？”慕慎安抿了一口茶，嘴角的笑意不变，“嫁给大哥不好么？大哥不会干涉你的事，还会助你一臂之力，若是你嫁给旁人，以后就是深宅大院，再不能轻易见人了，更逞论将望江楼的分店开遍景朝了。”
慕慎安的避而不答令姚媚儿有些不安：“大哥，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慕慎安放下茶杯，敛去嘴角的笑意：“媚儿，大哥想娶你，只是因为想娶——这有何不可么？”
“为……”什么？姚媚儿下意识想问，却发现慕慎安给出的答案似乎已经足以再回答一遍，呆愣片刻，姚媚儿换了措辞，“大哥乃是新京第一公子，媚儿如何配得上大哥？何况皇帝陛下就算要让可靠的人娶媚儿以牵制师父，也不会想要用大哥的，大哥又何必……”
慕慎安敛眸，轻叹一声：“说了这么多，媚儿是不想嫁么？”
“媚儿……”姚媚儿自然是不想嫁的，先不说她与慕慎安互相都无甚情意，毕竟宗政憬与慕慎安关系这样好，她若是突然嫁给慕慎安，要尚未忘却宗政憬的她如何自处？而宗政憬又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会……想到这里，姚媚儿看向慕慎安，“大哥，你知不知道秦王他……”在新京时他们一直都是三人行，宗政憬喜欢她的事，慕慎安难道没有看出来么……
“政憬他怎么了？”慕慎安微微抬眸，似乎有些不明白姚媚儿为何突然提到了宗政憬，“他这阵子忙着呢，恐怕无暇顾及你了。何况，就算是他有心帮你，也无力去做。如今三位封王的皇子都在六部历练，而你的身后是一个流淌着秦朝皇室血统、足智多谋的姚王，若是他们之中有人娶了你，陛下营造的公平竞争立刻就会被打破平衡，所以，政憬就算愿意娶你，他也娶不到你的。”
慕慎安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令姚媚儿有些疑惑，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哥娶媚儿，只是为了让媚儿不会被陛下随意指一个靠不住的人？”
慕慎安又一次不答反问道：“媚儿，你师父不愿意娶，你愿意嫁么？你们二人，总有一人的婚姻是要用来向陛下投诚的，是你，还是他？”
“既然师父不愿意娶，自然只能是媚儿嫁了。师父从小就被自己的亲人逼着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媚儿不想让师父在人生大事上依旧不能做主。若是没有媚儿，师父也未必会落到今日的境地。媚儿欠师父的何其多，如今既然有机会为师父争取到婚嫁的自由，媚儿自然愿意，”慕慎安这次的不答反问在姚媚儿看来无异于默认，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动容，“可是大哥，媚儿不能让你牺牲自己……大哥，这件事与你无关。”她虽然喜欢宗政憬，却从未觉得他们能在一起，而此时她的婚配能让师父逃过一劫，将来可以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厮守终生，她自然是愿意的。不管皇帝要将她嫁给谁，既然皇帝的目的是用她来牵制师父，那她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她不愿意做的一些事，她未来的夫君自然也不敢强迫她去做。皆是，她只要一处小院落安身就可以了，至于她未来的夫君喜欢娶多少小妾，生多少儿子，她都不会去管。
“我说过了，我想娶媚儿，只是因为我想，”慕慎安微微一笑，“对我来说，未来的妻子是谁，并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情，但若对像是你，只要陛下应允，反倒像是我自己做主了，不也很好？”
“大哥，你……”姚媚儿忽然有些啼笑皆非，她实在不敢相信慕慎安想娶她的原因，居然是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来决定自己未来妻子的人选？话本里不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大哥怎么会……“你就为了自己做主妻子人选，所以才、才……难道大哥就没有心仪的女子吗？”
慕慎安嘴角的弧度微微一滞，下一瞬，那笑容里竟然含了些许轻嘲。
——这样讽刺的笑意，让人无法与一向温润如玉的新京第一公子联系在一起。
“媚儿，”慕慎安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敛了笑意，缓缓道，“并非所有人都会有心仪之人，也并非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即变成了眷属，也未必能白头偕老。”
慕慎安的语气泛着一丝凉意，与平时的他似乎只是微末差别，又仿佛有着天壤之别。
姚媚儿眨了眨眼，倏然轻笑：“大哥的话说的很对。很多故事里，似乎都是这么演绎的。”
慕慎安坐直了身子，又挂上惯常的温和笑容：“那媚儿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姚媚儿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媚儿不嫁。”
慕慎安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眸光微转，淡淡道：“为何？难道媚儿心中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并没有，”姚媚儿轻轻摇头，“只是大哥若是娶了媚儿，就是娶了一个烫手山芋，是一个随时可能带来无限危机的麻烦。大哥于媚儿有救命再造之恩，媚儿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了大哥——何况，虽然有情人难成眷属，却也并非没有，媚儿怎能当真毁了大哥的大好姻缘？”
慕慎安挑眉：“媚儿，并非所有人都有谈情说爱的闲情雅致。我要做的事情太多，将来只求后院太平安宁，以媚儿的聪慧和心性，必会是一个出色的贤内助，甚至……还能是谋士。所以，娶你，绝不是牺牲，相反，即便找遍新京，我也未必能找到比媚儿更优秀的妻子了。”
姚媚儿没想到慕慎安居然是这样想的。
——看来大哥志向高远，对于儿女情长并无什么兴趣……这也难怪，成大事者，那个沉溺于儿女情长？宗政憬嘴里说着喜欢她，可真要利用她时，何曾心慈手软过？
见姚媚儿默然不语，慕慎安继续说道：“媚儿，若你我成婚，只是各取所需，不也很好么？”
“各取所需……”姚媚儿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咀嚼这四个字，却发现心里越来越乱。
姚媚儿觉得慕慎安的话很有吸引力，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说不出“愿意”二字。尤其是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总是会出现宗政憬护住她中箭的情景，以及他在昏迷时喊出她名字时的表情。
她可以为了师父嫁人，以宗政憬的心性，即便不同意，也未必不能理解她的选择，可她嫁的人若是慕慎安……宗政憬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密友……
“大哥，”姚媚儿猛然睁眼，却不敢去看慕慎安，“大哥，媚儿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能不能告诉媚儿？”
——倘若她的父亲，那个可能有着许多小妾的男子，正是皇帝比较信任的臣子，那她只要认祖归宗，应该就足以令皇帝安心了吧？只要再等几年，宗政憬当上太子甚至登基，那么她与师父谁都不用出卖自己的婚配了。毕竟她才十四岁啊，若是认祖归宗，应该不会马上就被嫁出去罢？
“媚儿，”慕慎安微微侧头，望向一臂之遥却回避他目光的少女，语气稍显冷淡：“有些事，错过即是过错。”
姚媚儿听出慕慎安的冷淡，有些诧异的望向慕慎安：“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慕慎安望着姚媚儿，“既然方才媚儿不想知道，那么，就不要知道了吧。至于我方才的提议，媚儿不妨再考虑考虑。”
“大哥……”姚媚儿没想到慕慎安居然会这样说，却见慕慎安说完这句话起身就往外走，立即追了上去，“大哥你去哪里？”
“你好好考虑。”
慕慎安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姚媚儿站在小道上，一个人发怔。
——方才的大哥，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