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虎结婚，小秧子是伴郎。李家一开始请他当伴郎的时候，他吱吱扭扭的，不想去，说：“给一个傻子当伴郎，我觉得稍色儿，磕碜！”后来，听说小凤给邢雪当伴娘，就乐颠颠的去了。
小秧子起小儿就喜欢小凤。喜欢看她的大眼睛。她眨眼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像帘子一样，挡住了黑黑的眼仁儿。小秧子经常会和小凤脑门儿顶着脑门儿，脸对脸的看她的眼睛。
“小哥，你看啥？”
“老妹，你眼睛里有一包水儿！”
“我娘说我眼睛像山葡萄粒儿。”
“我要吃葡萄粒儿。”说着，小秧子就捧起小凤粉红的脸蛋儿，在她的一只眼睛上裹了起来。
“小哥，你把人家眼珠子都要裹出来啦！”小凤一把推开他，向园子跑去，“吃菇娘去喽，吃菇娘去喽！”
小秧子特别爱吃小凤家的菇娘。虽然他们自家的园子里也种了不少，但他觉得就是没有二姨夫给小凤种的好吃。
秋天，小凤家门前大园子里的菇娘熟了，那黄橙橙的一片是黄菇娘，红乎乎的一片是红菇娘，紫丢丢的一片是紫菇娘。金豆子似的黄菇娘，好看也好吃，甜甜的，爽口；樱桃般圆润光滑、色泽艳丽的红菇娘，又酸又甜还有点儿苦；像玛瑙一样的紫菇娘，个头大，还没有完全变成紫色、不够成熟的时候，吃到嘴里，舌头就会觉得麻麻的。小秧子愿意吃黄菇娘红菇娘，不愿意吃紫菇娘。
小凤呢，不光爱吃菇娘，还会做菇娘“叫叫”。她把黄菇娘轻轻的揉了又揉，等菇娘变软了，再撅根笤帚糜子，在菇娘的蒂痕那里挑开一个小孔，把浆状的瓤儿慢慢的挤出来，只剩下一个中空的菇娘皮儿。这时，掏空了的菇娘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气囊，一个很地道的菇娘“叫叫”就做好了。她把菇娘开口向外含在嘴里，在唇齿间轻轻地挤压，就会发出悦耳的唧咕、唧咕的哨响……
看花容易绣花难。小秧子怎么也学不会做菇娘“叫叫”。小凤给他现成的，他也吹不响。于是，他就一边听着小凤那仿佛天籁之音的唧唧咕咕的哨响，一边尽情的享用着田园美味。
小时候，他们俩也曾经在七月七的晚上，趴在园子里的黄瓜架下面，听牛郎和织女说悄悄话儿。
天气晴好而凉爽宜人的夏秋之夜，月儿朗朗，星儿点点。一条白茫茫的银河，从天之东北向南奔腾不息，一泻千里。在银河的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
天河悠悠，佳期如梦。牛郎和织女一年才相会一面，真是苦恋。传说，在七月七的晚上，贞洁的少男少女抬头可以看到他们的银河相会，在瓜果架下可以偷听到他们相会时的脉脉情话。
“小哥，今天你看到喜鹊了吗？”
“喜鹊？没理会啊。”
“我一大早就四处撒眸，到下晚儿也没看着。我娘说，今天普天下的喜鹊都要飞到银河上去搭桥，好让牛郎织女相会。”
两个孩子趴在了黄瓜架下面。
“小哥，你听到他们说啥啦？”
小秧子仄愣起耳朵仔细的听了一阵儿，什么也没有听到，沮丧的说：“啥也没听着啊。”
“噢，噢！你尿炕，你尿炕！”小凤站起来，拍手起哄。
小秧子他真的是总尿炕，害得娘每天清早起来都得给他晾晒骚褥子。早前儿，每天晚上都是娘搂他睡觉。现在，烦得娘都不搂他睡了，嫌他******一呲就呲她一身的尿水。
“谁说的？”
“我娘说的。她说尿炕的小嘎子，七月七的晚上就听不到牛郎织女说话儿。”
夜色里，小秧子的脸倏地红了……
一对表兄妹在渐渐的长大。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老妹还没到十八岁，已经是越发的水灵。可是，小秧子却感到，老妹离他越来越相远了。
邢雪的结婚仪式结束以后，小凤就心里长草了似的，张罗着回家。李大虎媳妇看她实在要走，就给她包了一大包毛子嗑儿（即葵花籽，也叫毛磕儿；东北人从前称俄罗斯人为老毛子，老毛子又特别喜欢吃葵花籽，由此得名）和糖球儿。小凤兴冲冲的走上了回家的山路。
“老妹，老妹！”小秧子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你干啥去，老妹？”
“我要回去了。”
“咱们一块儿坐席呗，完了，我送你回去，老妹。”
“不，我回去还有事呢。”
“一个人走不害怕呀？”
“青天白日的，还能有砸孤丁（指打劫的人）的咋的，怕啥！”
小秧子撇撇嘴，阴阳怪气的说：“啥事儿啊，摆好的席都不坐。”
“不告诉你！”
“那我也不吃饭了，送你！”
“不用，不用！”小凤头也不回，自顾自的走去。
小秧子看着小凤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他想，要不是冲着你来当伴娘，老李家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哼，话都不肯跟我多说一句了。他悻悻的向自家的方向走去，不辞而别。
在炮台里，小凤找到了大龙。
“大龙哥，给你！”小凤把一个红色的纸包递给大龙。
“啥玩意啊，纸包纸裹的。”
“你自己看呗！”
大龙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包，高兴的说：“哇，这么多好吃的，给我？”
“人家席都没坐，就跑回来啦。”
“想我？”
“想你想你想你！”小凤撒娇的把一块糖球儿塞到大龙的嘴里。
“这糖真甜，你也吃。”说着，大龙嘴对嘴的把糖送给了小凤。
大龙抓起一小把毛子嗑儿，塞进了嘴里。他不用两个手指捏着毛嗑儿，就能把毛嗑儿嗑开吃到毛嗑儿仁儿，然后吐出皮子，接着再嗑下一个，速度飞快。
小凤又把一块糖球儿塞到大龙的嘴里，说：“吃毛子嗑儿的时候，嘴里含一块糖，才又香又甜。”
“婚礼热闹吗？”
“热闹。热闹我也不愿意呆在那儿！”
“咋地？”
“咋地？想你呗。这都不懂，还当队长呢！”
“队长不也得挨人家数搭吗。”
“谁数搭你啦，谁数搭你啦！”小凤挥起拳头在大龙厚实的胸脯子上“嗵嗵”的一阵乱砸。
大龙抓住小凤的拳头，就势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的热唇贴在了一起。
良久，小凤才抬起头，热切地问：“大龙哥，你说结婚时新娘子为啥要蒙红盖头啊？哦，对了，我们送亲时，我看到路边的一些树上、石砬子上，都粘着红喜帖儿，有啥说道吗？”
“那话说起来可就长啦。”
“什么长啊短的，快说。”
“说是很早以前，一个屯子里叫王小的年轻人上山砍柴时，看到一条黑蛇精正在欺凌一个美丽的姑娘，非常生气，照着黑蛇精就是一斧子。黑蛇精被王小砍伤了，撒开姑娘刺溜一下窜回了山洞。姑娘看王小忠厚善良，就把自己的终身许给了他。王小说：‘我家太穷，你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吗？’姑娘说：‘三穷三富过到老。咱俩都年轻，吃点儿苦不算啥，不愁没好日子过。’他们选定了拜堂成亲的良辰吉日。那黑蛇精呢，它是山里的妖王啊。他想，我得不到的，你王小也别想得到。它设下连环计，咬牙切齿的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呀，这可咋整啊！”小凤被大龙的故事吸引，为王小和那个姑娘担心起来。
大龙一笑，接着讲道：“你别担心，那个姑娘是仙女，是一棵千年的老桃树修炼成的仙女。”
“噢--”小凤松了一口气。
“桃花女算定那个黑蛇精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把事情的根根儿蔓蔓儿都告诉了王小。于是，两个人共同定好了对付黑蛇精的妙计。他们成亲那天，黑蛇精看见桃花女向花轿走去，就命令红蛇精变成一块陨石，想砸死桃花女。没想到桃花女头上顶着一块大红布，早有预防。大红布就像燃烧的火，把红蛇精晃得睁不开眼睛，急忙逃了回去。黑蛇精被气得嗷嗷叫，一脚就把红蛇精踢到了土里。”
“好啊，好啊！”小凤听了拍手叫好。
“从此，红蛇精就变成了小曲蛇，整天钻在土里。”
“我说曲蛇怎么是红色的呢，原来是红蛇精变的呀。”
“黑蛇精一招不灵又来一招。它拘来花蟒精，吩咐它躲在道边儿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等花轿经过时，从山上推下石头砸死桃花女。没成想花轿经过之前，早有人手执红毡子挡住了大石头，还往上面贴了一张写有‘红花盖之’的红喜帖儿。顿时，大石头就像生了根一样，推也推不动。花蟒精发现，每遇到奇石怪树、井台磨坊、岔路拐弯儿，都有人手执红毡子遮挡，也都贴有一张红喜帖儿。它正没咒儿念的时候，忽然听到爆竹“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的逃回洞中。‘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黑蛇精一边骂，一边吧唧吧唧的就把花蟒精吞进肚子，吃了。也就是从那以后，花蟒精成了一种肉蟒，成了山里人家桌子上的一盘菜。”
“花蟒精遭报应了吧，活该！”小凤又往大龙的嘴里塞了一块糖球儿，说：“湿呼湿呼嗓子。后来呢？”
“到了王小家门前，就在桃花女被人搀下花轿的时候，被黑蛇精指使来的白蛇精扑上去正要下口，突然听到一声吆喝：‘撒草料啦！’这时，只见桃花女头顶上撒下来一片一小节一小节的谷草，还有花生啦、大枣啦、糖果啦、大钱儿啦，不少好吃的东西。馋得白蛇精直淌哈喇子，它紧着划拉往嘴里塞，早忘了黑蛇精让它来干啥啦。等它吃够了，桃花女已经进了院子开始拜堂了。黑蛇精没招了，只得亲自出马。它化为一股黑烟，钻到天地桌下面，想在王小和桃花女拜堂时施放毒气害死他们。可是，它刚一露头儿，就被摆在天地桌上的一面大铜镜照得现了原形。人们围上来，要用石头砸死它。桃花女狠狠地踢了黑蛇精一脚说：‘今天饶你一命，痛快儿的逃命去吧！’黑蛇精灰溜溜的钻进了山洞，再也没脸出来了。”
“桃花女真善良，好人有好报！”小凤沉浸在美丽的故事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说：“大龙哥，我明白了，结婚时蒙红盖头、贴红喜帖儿，摆天地桌、照妖镜，不光是图希喜兴、吉利，还能辟邪啊！”
“嗯，就是这个意思，差不多。”
“今天，我听到有人喳喳咕咕的说雪儿跟李小虎过不到一块儿。我看，雪儿红盖头也蒙了，红喜帖儿也没少贴，她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那你结婚时也得蒙红盖头、贴红喜帖儿呗？”
“大龙哥，你要是图希喜兴我就蒙，就贴。我才不信邪呢。反正，有你我啥都不怕！”
大龙美滋滋的笑了，甜蜜又陶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