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终日奔波只为饥,才方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女。双镖队打下平原镇以后,杨金龙分得大把的飞虎子。有了钱,去哪里猫冬找乐子消遣呢?杨金龙左思右想,还是去了宏盛源。杨金龙带着一个排的人哗变,上山入绺,在当地人人皆知。这回,几年里一直囊囊膪似的山货庄的老板,可没给好脸儿。他想,你杨金龙也帮不上我了,我再和你来往,就是通匪,不掉脑袋也得蹲笆篱子。杨金龙不摸底细,好汉不吃眼前亏,讪不搭的独自去了一个澡堂子过夜。
澡堂子很宽敞,大厅里挨排儿摆了足有三四十张床,还隔出了有十几个小单间儿。这些床和小房间,洗澡的人可以在这里临时休息,也可以供旅人晚上住宿。大厅里的床相当于大车店里的通铺,小单间儿供有钱的人住。但比住旅馆经济,实惠。
杨金龙脱个精光,跳进滚烫的热水池子,嘴里“噗噗”的吹着气,一屁股坐下去。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他身上的每个关节就“咔咔”的响着舒展开来;全身的每个毛孔也随之扩张,“滋滋”的冒出热汗。他心中的郁闷随着热腾腾的蒸汽在渐渐的飘散,一身的疲惫也似乎都留在了池水中。
杨金龙回到小单间儿里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哼哼唧唧的唱起了小调:
一更里的初灯月儿才一将发,
小奴家房中埋怨我的爹和妈呀。
小奴家年长二九一十八呀,
那么缺少个郎君啊,
哎咳呀,哎咳呀,
陪伴小奴家……
大厅里送毛巾的、送茶水的、修脚的、敲背的来来往往,“噼噼啪啪”的敲背声此起彼伏。
“跑堂的!”杨金龙嚎咾一嗓子。
“先生,来啦!”跑堂的麻溜儿的跑过来伺候。茶壶茶杯烟灰缸痰桶变戏法似地瞬间就摆了一溜。随后,又把一条热手巾送到面前,忙前忙后的那股子劲头中透着熟练,透着殷勤,让你挑不出刺儿来。
杨金龙问:“你们这儿都能整啥呀?”
“一听先生就是山东口音,发财啦!”跑堂的笑咪咪的说:“先生要是洗好了呢,咱们这嘎达有敲背修脚掏耳朵的。先生要是想松快松快呢,咱们这嘎达后院就是大烟馆儿,云土贵土热河土,都是上好的烟泡儿。质地最差的是出在山西、陕西、甘肃、宁夏一带的西土,抽完了一鼻子烟灰,一嗓子燎泡,但价钱低,穷人喜欢。还有一种咱北大荒的北土,也叫关东土,生长期比云土贵土长,烟劲儿大……”
“什么云土贵土关东土的,你们这麻滑窑子(匪语,澡堂子,也叫混窑等)还卖黑货呀?”杨金龙生气地打断跑堂的介绍,“还有别的吗?”
“有有有,有啊!”跑堂的一脸的笑,“先生要是想图个乐呵呢,咱们跟春花楼门对门,是联号,那里花花的姐儿有的是,随便挑。”
杨金龙心旌摇荡起来,一脸的浪笑,“随便挑啊?”
“执正是,随便挑!”
“好,知道了。你先叫人给我敲敲背吧。”
“好嘞,先生请稍等!”跑堂的颠颠的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溜儿白衣白帽、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后生走过来,其中一个后生进了杨金龙的单间儿,满口的辽宁味:“先生,我侍候你行嘛?”杨金龙略微一点头,后生抖开毛巾:“好嘞,劳驾你趴在床上。”
后生的手劲儿很冲,砸在杨金龙的背上“噼啪”作响,实际上只是响动大,并不疼。杨金龙在这种节奏感很强的“噼啪”声中逐渐放松,连日来的高度紧张被一点点的敲碎,他开始在一种轻松的漂浮状态中昏昏欲睡。
突然,敲背的后生把杨金龙的两手拧向后背,迷迷瞪瞪的杨金龙疼得“嗷”的一声大叫,一个鲤鱼打挺,想翻过身来,却被又冲进来的几个白衣白帽的后生紧紧地按住,嘴里又被塞进一条白毛巾,想喊都喊不出来了。
原来,杨金龙前脚走,山货庄老板后脚就报了官。
杨金龙被坂田抓进了日本宪兵队。
杨金龙在澡堂子被抓进了日本宪兵队,只蹲了一宿大狱,第二天傍黑儿就出来了,不但毫发无损,而且,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住进了大白梨的小院儿。
“我这里比澡堂子的小孬木尔(注:俄语房间音译)好吧?”粉雕玉琢的大白梨陪着杨金龙浅饮、浅笑、浅语,十分迷人。
一弯清亮的蛾眉月挂在西天,流泻下一汪汪的朦胧。可惜杨金龙已经无心对月浅酌,他正在把自己变为滔天一般的巨浪,而大白梨就像是一艘在海浪里剧烈动荡的小船。“哈拉少,哈拉少!”大白梨在快乐地呻吟,肆意地呼喊,白晃晃的身子左摇右摆,被杨金龙撞得浑身香汗淋漓。
大白梨心满意足,已经四仰八叉的睡着了。从大白梨圆滚滚的身子上下来,杨金龙却是依旧睡不着。这两三年的光景,他就如同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梦。哗变上山,他做了一场春梦,以为落草为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恣意妄为,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没想到双镖队的规矩太多,过的就不是自己想过的日子。出来猫冬吧,去找老相好的,却被囊囊不揣的山货庄老板赶出来,在澡堂子里被人拿获,心惊肉跳,浑身乱颤,那是一场恶梦。可现在呢,刚刚还在日本人的苦窑里,转眼间,就是白俄女郎的热情如火,销魂荡魄。事情变化得太快,一切都似幻似真,扑朔迷离。但有一点杨金龙是清醒的,他已经卖身投靠了日本宪兵队。
杨金龙在澡堂子里被人拿获以后,在日本人的苦窑里呆了一宿又整整一个白天,眼睛一眨不眨的等待着皇军发落。天快黑了,他才被提出苦窑。坂田把他带到宪兵队的刑讯房,指着摆得满屋子的刑具,慢悠悠地说:“杨先生,我们大日本皇军把你们中国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发扬光大,创造了实实在在的金、木、水、火、土五刑。杨先生请跟我来,见识见识哦!”
刑讯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有的刑具上鲜血淋漓,有的刑具上有人正在受刑。在一个“呼呼”燃烧的火炉旁,坂田站住了。他拿起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突然伸向一个捆在柱子上的人的肚皮,只听“滋啦啦”的一声响,随着一股油烟冒出来,一股令人窒息的难闻的气味儿立即弥漫了整个刑讯房。那个受刑者痛苦不堪,拼命的喊叫……
坂田望着脸色蜡黄、冷汗淋漓的杨金龙,笑一笑,说:“杨先生,这只是我们发明的火刑的一种。来,请你接着再看。”
杨金龙浑身抖得像筛糠,站立不稳,迈不动步了,软塌塌的倒在地上。还没给他动刑,他就见风使舵,麻溜的交待了,并信誓旦旦为皇军效劳。坂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识时务的。要女人的,我的给!”
杨金龙被送到一个独立的不大的宅院。“这个女人的,你的。你年年猫冬的,这里!你情报的交给她,不要去宪兵队的干活!”坂田走了,留下他和一个撩云拨雨的白俄女人……
“以后的日子咋过呢?”杨金龙睡不着觉,自己问自己。“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磨道的驴听喝吧!”身心疲惫的杨金龙把手搭在大白梨暄乎乎的胸脯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世间的万物,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整整一个冬天,大白梨都是任从杨金龙自由的驾驭。但到了杨金龙猫冬结束该落局回山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大白梨用地道的东北话告诉他:“可不要以为皇军是放虎归山。孙悟空再能耐,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皇军指着你这条长线钓大鱼呢。你要随时听从我的指使差遣!新巴结儿(注:俄语相好的音译)”
杨金龙归位到自己的角色,蔫头巴脑的回答:“是!”
“你要把你们那一带的绺子营地、抗日山林队的营地,还有人员、武器装备等情况都记下来,你才有好日子过。知道吗?新巴结儿。”
“知道了。”
大白梨把金色的长发掠向脑后,碧眼乜乜着,眼角闪现出讥诮的笑意:“是记在心里,不是记在纸上!新巴结儿”
“知道了。”杨金龙整个人都疲软了。
从此以后,杨金龙年年按时回来猫冬。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自己的记忆,把了解到的抗日山林队和一些匪绺的情况写出来、画出来,交给大白梨。他不去日本宪兵队,日本人也不来找他。他提供的情报,由大白梨交给一个神秘的日本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