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庭小筑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黎尚书小女的生辰排场在同龄人中算是达到了空前。尽管小姑娘此番回来只是陪母省亲,赵老夫人却并未因此而有所忽视,反而趁机大肆铺排,更邀请了城中显赫人家的闺中小姐们来山庄做客,让女儿赚足了颜面,对外孙女的这份宠爱,也让旁人羡慕不已。
晚宴设在山庄的宴客大厅内,足有六桌之多。按身份地位、男女分桌的惯例,青鸾便与其他官员女眷同席,而黎玉娇则与小姑娘们坐在了大厅的最里面,当中搁着薄薄的竹帘。
“娘娘的气色愈发好了,看来王爷功不可没……”见青鸾今日容光焕发,婉音不由凑近耳边打趣道。
“婉音姐莫要取笑我了。”青鸾羞赧一笑,这是她婚后首次露面,又是以郡王妃的身份出席这样的场合,面对席间各种明里暗里的目光,只觉有些不自在。
婉音是过来人,见她一副娇羞之态,便知两人婚后生活还算美满,便一改玩笑口吻,正色悄声道:“看看娘娘已领悟夫妻相处之道,亦不枉王爷一片痴情。”
痴情?青鸾闻言目光微动,不自觉望向斜对面的赵璟之那桌。风起帘动间,那个眉目清朗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喝着酒,狭长的眸光中一片暗沉,压根儿没朝自己看一眼。
想起晨间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疏远,青鸾的气便不打一处来。恨恨收回目光,她夹了块肉丸,咬牙切齿道:“疯子!”
因离的近,她的低骂被婉音听得十分清楚。不明所以的望向愠怒的青鸾,讶然道:“娘娘?”
“没事了,姐姐也吃吧,这是珍馐坊大厨的手艺,还不错。”青鸾心知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岔开了话题。
婉音连连应声,余光自两人面上来回扫过,抿唇一笑,便猜到了些许。
赵璟之此刻也是烦躁不已,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丝毫不顾旁人微诧的目光。
他自认不是个小气的男人,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却无法自制的失控了。
****就是这么回事,谁先动心,谁的喜欢便多一层,陷的也越深。他从不怀疑自己对她的爱,却愈发患得患失起来。
酒是温热的,喝进喉间却是凉的,那股凉意让他心生不安,慌乱到无法自持。
木簪是小事,她潜意识中记挂的仍是别的男人,这才是他心烦意乱的源头所在。
赵璟之这才发现,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
缓缓掀眉,对面的小女人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与几个夫人语笑晏晏、相谈甚欢。完全不知自己的心境,心头一涩,喝酒的频率愈发快了起来。
“表弟,你这般独酌好没意思。”黎晏殊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皱眉抗议道。
“王爷,属下敬你一杯。”孟贤固再迟钝,也看出了他情绪低落。
赵璟之颔首,一饮而尽。
“草民青州邵文隽,久闻王爷英名,今日有幸得见,是草民的福气。”对座一名年轻人徐徐起身,向他躬身道。
邵文隽?赵璟之蹙眉,斜睨了他一眼,只见对方二十出头身形清瘦,一身海蓝皮裘轻带,面如白玉、眉目俊雅,倒也是位翩翩佳公子。
“……就是娇娇的未婚夫婿。”见他一脸懵懂,黎晏殊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提醒道。
“唔。”赵璟之点点头,心不在焉道:“坐下说话罢。”
“王爷,让草民替您斟酒罢。”邵文隽浅笑着接过酒壶,替他满上。动作自然流畅,毫无瑕疵。
“文隽远道而来,是我黎府贵客,不用这般拘谨,这位小瑢王爷你日后也要唤一声表哥的。”黎晏殊笑呵呵说着,将未来妹夫按至座位上。
这家伙果然跟谁都谈得来!赵璟之蹙眉,喝尽杯中残酒,再次望了眼彬彬有礼的邵家二公子,不由眯了眯眼。
此人相貌自不必说,言行举止也无可挑剔,连笑容都十分标准客气,可见教养极好。可不知为何,对他的印象只是一般。
赵璟子隐隐觉得,越是完美的人,越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因缺少了一种东西,那就是真实。
不过他眼下也无心情思考太多,再次望向与婉音笑作一团的青鸾,心头愈发堵得慌。
见对座的邵文隽十分殷勤的朝他频频举杯,他眸色一暗,仰首饮尽。
这顿晚宴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算完结。
在前厅同长辈闲聊了会,赵璟之才亲自护送老太太一行上了马车,青鸾则与婉音去了出嫁时的绣楼歇息。
“怎么了娘娘?见你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刚落座,婉音便柔声询问道。
青鸾与婉音相识已久,对她自是放心。于是将心头的不满和盘托出,临末恨恨道:“姐姐你说,是不是很可恶?”
婉音听完一脸惊讶,她想了想,道:“王爷性格温和,鲜少发脾气。此事怕是另有原因。”
“别有原因?”青鸾错愕的望着她,十分不解。
“娘娘勿怪婉音直白,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即可。”婉音定定望着她,低声道:“……娘娘与王爷可有圆房?”
青鸾闻罢粉面一烫,双颊酡红,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房里没有别人,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气摇了摇头。
不曾?婉音美目一闪,自认找到了原因:“这就是了。”
青鸾一脸困惑,急道:“怎会与这个……与这个有关?再说我有身孕,他又不是不知道……”
“娘娘身子马上五个月了,圆房并无大碍啊。”婉音正色道,说完惊讶的咂咂嘴:“你们不知道,莫非王府的嬷嬷也未曾告知麽?”
青鸾面上更红了,连粉颈也跟着烫了起来:“不、不曾……”
“娘娘无须害羞,这夫妻之事再正常不过。王爷虽然疼你、宠你,对你千依百顺,但毕竟也是男人,本性使然,试问哪个男人不想完全拥有自己的女人?只因对娘娘心存怜惜,才没有强迫罢了……”婉音缓缓分析着,临末叹道:“看来王爷今日反常之举,多半是心头不踏实所致罢……”
不踏实?莫名其妙的抽风,竟是因为不踏实?
见青鸾沉默不语,婉音笑道:“王爷对娘娘用情之深众人皆知,可是娘娘却从未交心于王爷,你说他会踏实麽?”
青鸾心头一颤,经婉音一点拨,好像明白了一点。
正想着,门外走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房门轻推,柳絮儿闪了进来:“娘娘,原来你在这儿,害得我好找。”
见小丫头气喘吁吁,青鸾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王爷呢?”
柳絮儿缩了缩脑袋,结结巴巴道:“王、王爷让奴婢送你回去,他、他跟表少爷、几位公子去了怡情居。”
“那是哪?”青鸾对建康城不熟,对这些地方更是一无所知,不由面向婉音道。
婉音听罢也有些瞠目,难以置信一向洁身自好的小瑢王爷会去那样的地方。经不住青鸾一再追问,她含糊道:“……是、是城中有名的风月之所……不过,小王爷应该不会去那的。“
都已经去了,还有什么会不会的!
青鸾面色一沉,冷然道:“姐姐你看,这就是所谓的痴情好男人!几杯酒下肚,就迫不及待开始寻欢了。”
她气咻咻说着,扭头吩咐柳絮儿道:“天黑路滑,你送夫人回去。”
说罢一跺脚,不顾婉音的苦苦相劝,疾步消失在了走廊。
穿过长廊,绕过茶花林,她在山庄的偏门处寻了辆马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扬鞭,快步向城中奔去。
冬日天黑的早,昨夜又下过雪,道路不平,甚是颠簸难行。可青鸾眼下已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觉整颗心已被怒意填满。
她的一生的幸福就这样被深深埋葬,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可倒好,莫名其妙发一通脾气后,刚成完亲便去寻花问柳,他果真要这般羞辱她麽?
什么情之所钟、天荒地老!原来只不过是他的花言巧语罢了!这虚透顶的男人,为何要这样对她?
青鸾忿忿想着,忽感面颊上一凉,用指尖一触,方觉是泪。
望着身前灯火通明的高楼,门口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怡情居”刺眼极了,里间隐隐传出来的胭脂香粉味儿和丝竹声,让她几近失控。
停好马车,她理了理衣裙,在揽客玉娘的无比惊讶中,无比镇定的上了二楼。
“黎府大公子在何处?”她揪住迎面而来的伙计,冷声道。
“在、在、在走廊尽头那间雅室里……”小伙计被她身上的凛冽寒气所震慑,魂不附体的招供。
很好。青鸾冷笑了声,缓缓朝前方走去。
还未近身,里间一阵莺声燕语便传入了她的双耳。
“爷,你再喝一杯嘛,这是我们楼里最新酿制的雪花酿。”
“窈娘等了公子好些时日,还以为公子把我等给忘了呢……”
青鸾默默在门口站着,听着屋内一阵阵调笑声,言语之大胆,让她身为女子都面热的紧,越听越觉得心凉。终于,她鼓足勇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啊!“屋内嬉笑之声骤停,娇声软语一声惊呼。众人面上一愣,齐齐望向门口怒气腾腾的青鸾。
真是好生旖旎的画面,几个玉面公子左拥右抱,在这温柔乡中谈笑风生,好不享受。而那个叫赵璟之的那人虽然一直面无表情的喝着酒,身侧却也是偎红倚翠,几个衣着暴露的娇娘正一脸倾慕的望着他,或眼含秋波,或楚楚可怜,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义、义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黎晏殊,他一把松开怀中的美人儿,失声唤道。
“王妃娘娘?”几位公子哥也傻眼了,个个端正坐姿,整理衣袍,面上好不尴尬。
只有赵璟之不动声色的喝完最后一杯,醉眼微醺的看着门口的小女人,眸光意味不明。
“禽兽!”青鸾气极,倏地将手中攥成一团的丝绢砸了过去,磨牙霍霍。
丝绢质地轻薄,晃晃悠悠,不偏不倚盖在了赵璟之酡红的俊脸上。青鸾双目一红,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骂完这一句,头也不回望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