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喧闹的一天过去,城郊的澜庭小筑似曲终落幕般,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随母亲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黎玉娇只觉浑身酸软,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娇娇,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洗漱早些休息吧。”赵素娥心疼女儿,轻声嘱咐道。
“好的娘亲。”黎玉娇盼这句话已久,闻罢面上总算有了丝笑意。
“怎么了我的儿?莫非今日这个生辰宴你不满意?”见爱女神色恹恹,赵素娥蹙眉道。
“没有呢娘亲,女儿高兴的很,就是有些乏了。”黎玉娇连连否认,呵欠连连。今日这般隆重,还是祖母授意的,她岂敢说不好?况且还能结交许多新朋友,比起前些日子天天窝在房里绣花背女诫实在好太多了!
见女儿这般说,做母亲的总算放下心来。赵素娥见她跟小懒猫似的趴在桌上,不由笑斥:“瞧你坐没坐相的,还好这里没有旁人,被外人瞧见成何体统……”
“谁敢乱嚼本小姐的舌头,我就把他拔下来下酒!”黎玉娇挽着母亲的胳膊,笑嘻嘻道。
母女俩正闲话着,有小厮走了进来:“夫人,小姐,今日收到的贺礼都已清点完毕,眼下要去看看麽?”
赵素娥扬扬蛾眉,差点忘了这件事。望向身边的爱女道:“娇娇随娘一道去看看吧。”
“不了不了。”黎玉娇连连摆手:“我要回房去,娘亲去就好。”
赵素娥笑骂了一句,无奈的点点头。望着女儿苗条轻盈的背影,似想到什么般唤道:“娇娇。”
“娘,还有事麽?”黎玉娇扭头看向母亲,有些微讶。
“白间太忙,娘亲没来得及问你,那邵家的二公子你印象如何?”此事关系到女儿终身幸福,眼下是她最为关心的一件事。
“娘亲呢?你对他印象如何?”黎玉娇未答,调皮的反问道。
“你这孩子!娘现在是问你话呢。”赵素娥佯怒着瞪了她一眼。
“是不是女儿实话实说,这装亲事就可以重新考虑?”黎玉娇收回嬉笑的神情,小脸上满是认真。
“你……”赵素娥被女儿的一番快言快语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欲端起长辈的威严,对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一番教诲,却见她已身形一晃,快步跑开了。唯有她清脆的话音远远传来:“娘亲,改日我去找找瑢表哥吧,我这脸盲症似乎更严重了呢……”
赵素娥一怔,待听清女儿的话意,心倏地一沉。这丫头,好似对那个邵文隽不甚满意呢……这可是父辈们定下来的亲事,岂能随意更改?
她今日见过那邵家二公子,相貌斯文秀气、待人处事十分得体,是位极其优秀的后生,可女儿为何反应平平?
这可如何是好?
为人父母,在子女的事情上,似乎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想到儿子儿媳这对冤家、又想到侄子义女这对小鸳鸯,她长叹了口气,眉头蹙的更深了。
月色如银,冷冷洒下一地清辉。寒风夹杂着细雪,彻入骨髓。
黎玉娇紧紧抱着小手炉,小脑袋缩在毛茸茸的白狐毛里,像一只圆滚滚的雪球。
好冷的天!她简直要被冻成冰人儿了!不行,她一回房间就要先泡个热腾腾的澡,一桶不够、就两桶,反正要直到她解乏驱寒为止……
这么想着,她便转身对随行的丫头道:“去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婢女将手中灯笼递与她,随即应声而去。黎玉娇哈着热气,转身迈上长廊尽头的木梯。
灯笼随风轻摆,在足下映出一圈一圈淡淡的光晕。黎玉娇拎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刚上了平台,正欲稍作歇息,忽觉身前一阵微风拂过,紧接一道黑影便从她眼前闪过。就在她瞠目结舌的当口,一直强劲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扯入了廊角。
“啊……”未等她惊恐的大叫出声,一只大掌便轻轻覆上了她的唇畔。
“嘘,别叫,是我。”就在她腿脚发软的一霎那,一道很是熟悉的嗓音低低传入耳际。黎玉娇娇躯一震,刚要扭头,只觉身后掌风略扫,灯笼已灭。
一切瞬间归于平静。黑暗中,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佑、佑宁?”半响,黎玉娇总算回过神来,惊疑的低呼道。
“是我,娇娇。”佑宁望着身前馨香的人儿,此刻正一动不动的半依在自己怀里,心头好一阵悸动。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子!你怎么没随表哥回去?”黎玉娇被他的大胆行径彻底吓坏了,他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山庄,还把自己掳到这漆黑的角落,他、他到底要干嘛?
“我在等你,娇娇。”任她百般挣扎,雨点般的拳头悉数朝他袭去,佑宁就是不撒手,良久,见她打累了,才附耳低笑道:“小野猫,劲儿还不小。”
黎玉娇被他一番戏谑,气得不轻,低骂道:“你这个死木头、坏木头,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佑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正欲继续逗她,却见廊下远远有人走了过来,忙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后院。”
说完一把揽起她纤细的腰肢,身形一纵,稳稳跃于廊角的假山上,在黎玉娇无比震惊中,身法快似流星,几个起落间,人已来至后院的房顶上。
这对自幼养在深闺的黎玉娇来说,没什么比这更惊险刺激的事了!她小脸苍白,双目紧阖,唯有死死攥住佑宁的衣衫,生怕沉沉浮浮间,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畔呼呼的风声消失,她才敢缓缓睁眼,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却不由被眼前的美景倾倒。
圆月高挂,深蓝的夜空格外洁净。点点繁星点缀其间,在皑皑大地洒下一层银辉。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隐在夜幕中,神秘而幽远。俯瞰整个澜庭小筑,灯火盏盏、静谧无声,被雪花轻轻覆盖,朦胧如画。
“真美……”黎玉娇忘了寒冷,喃喃叹道。
“你更美。”佑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深邃而温柔。她赞叹夜色的美好,他的眼中却只有她。
轻轻将小丫头放下,他不忘取下身上的外袍,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笨蛋佑宁,你干嘛带我来这里?”黎玉娇被他一番举动瞬间拉回心神,皱着一张脸,语气颇为严厉。
若平时被她这般喝斥,他顶多充耳不闻。可眼下,他却不想再沉默下去。特别是今日,她那个未婚夫的来访,让他深深感受到了威胁和压力。
那个男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妙语连珠,十足儒商风范,不仅深得王府长辈的一致好评,还得到了她的青睐。
这一切的一切,几欲让他失控。他是地位卑微的小护卫,却也是七尺之躯的热血男儿,明知与她身份天差地别,明知是痴人说梦,他还是想鼓足勇气试一试。
只因眼前的小丫头,是令他唯一动心的人。今夜,不管如何,他都要亲口问个明白。
“干嘛不说话?有胆子掳我来,现在却变哑巴了?”黎玉娇不满他的沉默,冷嗤道。
果然,佑宁被她这句话激到。眸色一沉,不顾黎玉娇的低呼,伸臂将她紧紧圈至身前。望着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声音因紧张略显嘶哑:“你喜欢他?”
“嗯?”黎玉娇一脸愕然的望着他,大眼睛眨了眨。
“那个姓邵的……”不满她的这样的回答方式,佑宁一声冷哼。
“他呀?”黎玉娇恍然大悟,扬扬秀气的眉,想了想道:“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这下轮到佑宁发愣,无比错愕的望着她,难以置信的抿了抿嘴。这算哪门子答案?无声观察她的神色,小丫头难得认真的模样不似有假,于是,他开始犯迷糊了……
“怎么,不信?”黎玉娇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略带自嘲般道:“难道表哥没告诉你,我有很严重的脸盲症麽?”
脸盲症?佑宁哑然,再次望向娇娇美美的小人儿,心头多了份爱怜。细细琢磨她方才的话,心头忽地腾起一抹欣喜。
她说不记得那个人的样貌,对自己却万分熟稔,光听声音,便能准确分辨出自己,这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自己印象很深?
有了这样的认知,佑宁的胆子愈发大了些,轻捧起她如玉的脸庞,他鼓足勇气道出了爱意:“娇娇,我喜欢你……”
“嗯?”黎玉娇被眼前郑重其事的佑宁吓倒,更被他大胆的告白吓得一冷愣,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人也顿时化作了泥塑木偶。
如此深情的告白,却再一次被她这般回应,佑宁挫败的一声叹息,心中惶惶。
嗯是什么意思?是拒绝还是接受?望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佑宁眸色渐深,温热的指尖轻抚过她光洁的脸颊,脑袋一热,俯身吻了下去。
“唔……”黎玉娇再次石化当场,被佑宁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差点晕过去。他、他、他对她做了什么?天哪,她不要活了!她是从小家教甚严的黎府大小姐,怎么可以被一个护卫这般轻薄……
迷迷糊糊间,她忽然想起自己是有婚约的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若是被人知晓,她只有出家做姑子了……
这个可恶的男人,笨蛋佑宁,死木头,坏木头,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她?
黎玉娇浑浑噩噩间,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一热,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落。
“娇娇?”察觉到怀中人儿的异样,佑宁如梦初醒,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娇颜,心头一窒,无比悔恨的柔声致歉道:“对不起娇娇,对不起……”
“是我不好,都怪我,别哭好不好?”
“你打我吧,娇娇……”把心爱的小姑娘弄哭,佑宁也懊悔不已,语无伦次的不停道歉。
黎玉娇气得小脸通红,正欲对这个轻薄她的木头拳打脚踢,冷不丁见佑宁神色紧张的看着他,跟往日的沉稳内敛判若两人,不由“噗嗤”一笑。
“娇娇,你不生气了?”见小丫头转怒为喜,佑宁欣喜不已。
“笨蛋佑宁,干嘛老欺负我?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他咧嘴傻笑的样子实在碍眼,特别是那口白牙,看得她想揍人。于是黎大小姐想也不想,冲他吼道。
“是是是,我以后保证不欺负你。”终于见她破涕为笑,佑宁揪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自是满口答应。
待细细品味她方才的话时,心中轰然一响,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小心翼翼看了眼腮帮子鼓鼓的黎玉娇,他有些迟疑的试探问道:“娇娇,你方才、方才说喜、喜欢我?”
黎玉娇也是一呆,想到自己方才不经大脑的话,恨不能咬舌自尽、自我了断。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改口,已是来不及了。
“是不是,娇娇?你喜欢我?”佑宁急切的捧起她的双肩,无比渴盼她再亲口说一次。
“你烦不烦啊?”黎玉娇羞得面上红云飞,还好眼下是夜里,若换成白天,她早就臊死了。
“娇娇,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也喜欢我……”偏偏佑宁也是个较真的主,不听到确切的答案誓不罢休。
终于,黎玉娇被他缠得烦不胜烦,银牙暗咬间,如飞蛾扑火般热情而决绝,一把环住佑宁的腰侧,凑起身子狠狠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天地间终于恢复安静,只剩下两人炽热的鼻息和心跳。
佑宁有些愣怔的望着她,心瞬间被突至的幸福填满。狭长的乌眸弯了弯,大掌紧扣住小人儿娇柔的身子,反客为主,将心中万千柔情悉数倾注于唇齿间。
雪纷纷扬扬,在空中翩跹起舞,烟一样轻,梦一样柔……
浩瀚的星空下,寂静的屋顶处,一对有情人正忘情拥吻,缠绵悱恻,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