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灯火忽明忽暗，疏影斑驳间，伫立着一道清俊的身影，身后的浅淡月光被筛落成一地碎银。
赵璟之定了定神，视线紧紧锁在来人身上。
这是一张无比俊朗的面容，却过早的浸染上了风霜。颧骨高耸，面色苍白，下颌上有着浅浅硬密的胡茬，粗犷中不失豪气，细长的乌眸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安静而凌厉。
“大哥？！”赵璟之难以置信的看向来人，再次低呼出声。
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义弟，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赵璟之稳住心绪，面上说不出的惊讶：“难道……莫非方才夜闯郡王府的刺客便是你？”
凌天霁放下环于身前的双臂，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郡王府果然门禁森严，看来找故人叙旧也非易事……”
“你我兄弟经久未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哥请随我来……”乍然见到他，赵璟之内心很是激动，原来他真的还活着！
从妻子口中得知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很快，赵璟之发现义兄神情有些怪异，并无重逢时的喜悦，相反依稀能从他深邃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怒火。没错，是那种隐忍未发的怒意。
果然，凌天霁待他话音刚落便断然回绝道：“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问，还望义弟据实相告！”
“……大哥尽管发问便是。”赵璟之闻言面色一白，因为忐忑，底气明显不足，声音也有些飘忽。
“映月可好？！”凌天霁掀眉，径直问道。
蓦然触及心里的最痛处，赵璟之心头一抽，只觉厚重锦袍下的伤口在这一瞬猛然迸裂，鲜血淋漓。
该如何回答才好？
说她很好麽？早前发生的事早已说明了一切，况且他并不擅撒谎。说她不好麽？似乎实话实说也并不见得多高明，他对青鸾，怎么看都是辜负。
赵璟之薄唇略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无奈喉中涩苦非常，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凌天霁见他默不作声，昔日挺拔舒朗的身子此刻却像一位久病多日的老者，微微佝偻着，神情迟缓而木然，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看到他萎颓的模样，凌天霁有些痛心，心头隐藏许久的怒意渐渐涌了上来，语气也不复往日的温和，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怎么？是你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不知如何回答？！”
对于义兄的斥责，赵璟之无奈垂眸，苦笑道：“大哥，我……”
凌天霁无视他的话，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幽暗的眸光凛冽，低沉的嗓音锋锐如刀：“她根本就过得不好，过得不快乐！那样好的女人嫁了你，你怎能如此待她？”
赵璟之听罢身子一震，猛地抬头急急道：“大哥误解了！我待映月一片真心，从未掺过半点假……”
“那你去青楼寻欢作何解释？将她囚禁又是何意？你知不知道上次在舞凤楼里她险遭凌辱？前次落水时又差点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以待？”
凌天霁双瞳紧锁，双拳紧握低吼道：“托妻如托命！我见你对她一往情深，才会在临危之际将她托付给你，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而不是这般折磨她！”
望着眼前情绪激动语气陌生的义兄，赵璟之上前，试图平息他满腔的怒火：“大哥，你听我解释……”
“还敢狡辩！”凌天霁气上心头，失去了昔日的理智稳重，伸臂一挥狠狠揍上了他的脸颊。
“砰”一声闷响，赵璟之未料他会陡然出手，整个身子避之不及，痛哼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他不会武功，身子相较要单薄一些。凌天霁这一拳又着实不轻，不一会儿，整个面颊便肿了起来，嘴角也血流不止。
“臭小子！这一拳是替映月教训你的！”凌天霁面色很是难看，恨声道：“不管你如何为自己开脱，当一个男人让妻子伤心落泪，便是最可恶的混蛋！”
赵璟之听罢恍惚一笑，蓦地喷出一口鲜血，伤口处更觉火烧火燎的疼。他紧紧按住伤口，挣扎着欲要爬起，无奈试了几次，均未如愿。
凌天霁见状微愣，方才那拳痛揍后，他的手背还隐隐有些发疼，但也未到这种程度才是啊……他这身子何时竟变得这般弱不禁风？
很快，凌天霁看出了端倪。
看着赵璟之惨淡的面色，他心头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搀了起来，讶声道：“你受伤了？”
赵璟之未答，只一味摇头苦笑：“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她……”
“是映月伤了你？！”凌天霁惊呼道。
“大哥……”赵璟之蹙眉，强忍身上疼痛，缓缓站直身子，语气说不出的失意：“你骂的对！我是混蛋，我有负你所托，也对不起映月……”
“当日你跌落悬崖下落不明，她深受重伤生命垂危，为了保她母子性命，我不得已才铤而走险，喂她服用了情殇失心散，人虽获救，却失了记忆……这是我一直对她心存愧疚的地方，却也是没有选择……她是朝廷缉拿的要犯，身边潜在危险实在太多，我唯有将她接进王府，将她安置在身边，才会觉得安全。尽管如此，我也不愿委屈了她，而是用正妻之礼迎娶……”
赵璟之擦掉唇角血迹，喃喃自语道：“大哥，我爱映月，很爱很爱……我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会让她抛开过去一切，能重新振作，开始新的生活，可无论我如何努力，她的心里只有你，甚至哀求我放她走……”
“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知道自己彻底伤害了她，也不会得到她的原谅。可在内心某一处，他仍希望这一切只是暂时。他如今已不再奢望青鸾会爱上他，只暗暗祈祷她不要离开自己，只要恢复以前就好。
可是还能回到从前麽？
赵璟之倏地住声，缓缓转身，望向凌天霁时一脸哀伤，满是落寞。
凌天霁盯着微喘不止的义弟，有一霎那的失神。
青鸾对他的眷恋和爱意他自是知晓，他又何尝不是？可是爱又如何，他们始终回不去了。
有时候两情相悦不比一厢情愿轻松，尤其是在这斩不断、理还乱的三人行中……
良久，凌天霁叹了口气，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正欲出声，却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刺客一定尚在府内，给我搜！”
“是！”
两人身形一顿，赵璟之率先反应过来，是徐子枫！
此人武功高强，观察力敏锐，是一等一的好手，着实难以对付。赵璟之担心凌天霁暴露，几乎想也不想道：“大哥快走，我替你作挡！”
凌天霁剑眉紧蹙，冲他点点头。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话别，身形一跃，稳稳翻过高高的院墙，遁入夜色。
赵璟之刚整理好衣袍，侍卫长徐子枫已率领众侍卫精英急急奔了过来。当看到浓荫下的小王爷时，步子一顿，快步赶了过来。
“王爷！”当看到有些狼狈的赵璟之时，他亘古不变的面上泛出一丝焦急，冲抱拳施礼道：“王爷您没事吧？”
“无碍，小径太滑，本王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赵璟之拍了拍袍上雪霄，漫不经心道。
徐子枫自他俊脸上匆匆扫过，心下已了然，不动声色躬身道：“露重霜浓，还请王爷回房歇息！”
说罢长臂一挥：“继续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众侍卫得令，默契的分散开来。
赵璟之万分疲惫的阖上双目，全身似抽丝剥茧般再无丁点气力，心里空落落一片，脚步不停使唤的朝小佛堂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