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当医生宣布那个消息时,唐峥鹏虽然没有在安卉的身边,但他就在病房的外面。
自从银行的事情发生后,他在病床上躺了足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他一直在拼命地恢复健康,同时心里也坚信着安卉一定会没事。就在今天,安卉的主治医生把大家都聚拢了来,说是要对安卉做一个最后的检查,然后做出一个相对结束的诊断结果。当大家都到达病房时,大哥唐峥鹤提出建议让他在外面等。他也没有反驳。于是就坐在外面等了。
房门留了一条缝。
里面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出来,如果认真听,是可以听得见的。
长长的走道里没什么人,非常安静。
唐峥鹏因此听到了医生的所有话,当然也就包括那一句植物人的最终判断。
他听完那些话后牙关紧咬,底下的手也紧紧地捏成了一个拳,他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天际,然后慢慢起身,推门进去。
“你们,都走。”
“峥鹏……”“峥鹏!……”大家纷纷将担忧的眼神向他投射过来。
“你们,都出去。”他再次重申。
他把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请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再走回床边,拉来一张椅子坐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安卉的脸,那张熟睡着的,异常沉静、异常安详的脸。
他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并没有什么不对是不是安卉?你只是睡了,你只是累得睡着了。我知道,你是离不开我的,我非常清楚你有多爱我,也非常清楚你有多舍不得我,你是绝不可能离开我的,对不对,安卉?
他拒绝接受这一事实。
这天晚上,唐峥鹏没有离开病床半步,他就像座雕像,执拗而又强硬地守在安卉的床边,等待着她的醒转。可是,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溜过去了,安卉依然没有一点要苏醒过来的意思。
唐峥鹏就在这短短几天内迅速憔悴了下来,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不吃,不喝,不洗脸,不刮胡子,从早到晚,就只维持着同样的一个姿势坐在那里,谁劝也不理。他本身就是大病初愈,体质也比一般人差,就这么几天折腾下来,人马上就垮了,形容憔悴不说,似乎呼吸道也有所感染,一直咳嗽不止。家人越是替他着急,他却越是铁了心要这样跟安卉呆在一起。不得已,医生在征询了家人的同意后给他强行注射了营养液与其它药物,由于他体力尽失,这时也已挣扎不得,只好随医生乱弄去。
他坚持坐在椅子里不肯躺回床上,护士只好将他的输液瓶跟安卉的挂在一起。
现在,仅仅只有这样的联系了吗?
安卉,你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冰凉的药水静静地流进血管,针头的地方有点痛了呢,可是安卉,你为什么不肯起来,像以前那样哄哄我?
家人担心再这样下去唐峥鹏也会跟着安卉一起完蛋了,开始商议如何劝告。
大哥唐峥鹤第一个出马,可他话还没说两句,唐峥鹏就把他吼了回去,“你少来管我!安卉也不用你管!你走!马上给我走,谁也别来吵她!”
之后,夏如栀和路之遥也一起来了。夏如栀蹲在唐峥鹏跟前,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地说,“峥鹏,你也太任性了。你看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照顾好安卉呢?你这样子她会难过的。”
这回唐峥鹏什么话也没说。但他也没有拒绝夏如栀向他伸来的握紧他的手的手。
可是夏如栀的手那么温暖。
而他的安卉,却再也不能像她这样温暖地握住他的手了。
几天后,所有人的努力均告败而退。
直到安蕾的到来。
安蕾走进病房时,只静静地站到唐峥鹏的背后,同他一起,看着她的姐姐。
一向脾气暴躁而又爱管东管西的姐姐,又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消失了,而这一次,她是否还能幸运地清醒过来?安蕾的心里充满苦涩。
“姐姐好难得睡得这么乖。”安蕾笑了笑,而后俯身下来,在唐峥鹏的耳畔轻轻说道,“姐夫,谢谢你能这么的爱我姐姐。”
闻言,唐峥鹏瞬间动容,眼角处立刻就有一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的腮边直直地滚落下来。
“而且,你知道的,姐姐也很爱你。姐姐曾多次跟我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上了你。”
唐峥鹏听了之后更是呜咽出声。
他抬起双手,把脸埋进了掌心,连日来心里所有的苦楚全都化成了热泪从他的指缝间疯狂四溢出来。
“告诉我!告诉我小蕾!你姐姐她会醒过来!……”
安蕾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自己的泪水与他的汇聚在了一起。
“是的,她会!她一定会!……”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以后,唐峥鹏终于平静了许多,也同意了让安蕾扶他到旁边的床上躺下。
“好好睡一觉,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看着姐姐。”安蕾对他劝道。
唐峥鹏终于倦极似了的,一边点头,一边轻轻地咳着,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到了夜里,事态又发生了变化。
不知唐峥鹏是做了什么恶梦了,他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发了疯似地跑到安卉的床边对着依旧沉睡不醒的安卉大吼,一边吼还一边摇晃着她的身体,“安卉!安卉!你醒醒!快醒醒!”可是无论他怎么摇,怎么叫,安卉始终毫无反应。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脖子也无力地朝后挂着,就像死了一样。唐峥鹏很快就叫到失了声,手上也用尽了力气,安卉的身体自他的掌中脱落,砰一声像个石像似的摔在了床上。
唐峥鹏向后跌倒在地,抱着头,又一次无助地大哭了起来……
哭了没多久,他忽然又抬起头,怔怔地看了安卉好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开始在病房内四处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的视线落在了窗户那里,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随手拿起个什么东西就朝那边砸了过去……砰的一声过后,玻璃哗哗碎裂,他奔过去,胡乱地抓起一片玻璃碴又奔回到安卉的身边。
他站定在床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安卉。
“安卉……”他叫道,“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死给你看了!”
床上的人,像是一颗被掩埋在了大海深处的石头。无声无息。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拥挤,唐峥鹏的身体发起抖来。
安卉,我,我,我已经受不了了……”
再也受不了了。
原来最难过的不是死亡,而是明明心爱的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消亡。
无能为力,只有足以摧毁生命的无能为力。
玻璃碴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寒光,唐峥鹏的眼眸里最终只剩下了冰冷的绝望。
泪水渐止,而那双黑色瞳孔却像触了电般地攸然收紧。
唐峥鹏将握着玻璃片的右手用力地向着左手的静脉处压了上去……
不要!
不要峥鹏!
不要这样做,求你!!!
病床上那张细瓷般的脸,悄无声息地闪过了一丝哀恸。
终于,这次事故还是由于安蕾的及时发现而得到了有效的救治。
唐峥鹏醒来后,安蕾哭着对他吼,“如果姐夫一直要这样伤害自己,就请你离开姐姐吧,请你跟她离婚吧!!”
唐峥鹏睁着空朦朦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什么话也没有。
一周后,恢复健康的唐峥鹏答应了家人的建议,带着安卉到疗养院住上一段时间。安蕾主动提出一同前往。他们很快启程。启程的那天,天降大雾,窗外的景物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似的,什么也看不分明。他们坐在摇晃的车箱里,漫漫长途,一路无语。
冬去春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安卉依旧沉睡不醒。
在这一年中,唐峥鹏日夜守护,细心陪伴,虽不再做出任何过激行为,但整个人却日渐沉默,家人与朋友时来探望,他也少言寡语,唯有安蕾来作陪时,他才偶尔与之交谈几句,但也只是关心了几句有关安蕾的学习与生活的话语。出发点,仍然只是出于安卉。
他的深情,让安蕾深深触动,偶尔心里竟会萌发出一丝对姐姐的怨恨之情,怨她行事鲁莽,从来不知该如何保护自己,以此体恤对方,但再多的怨恨,都仍敌不过对这残酷的命运的怨恨。
一天,安蕾来到唐家,代替唐峥鹏带一些安卉的物品过去疗养院,偶然间,她发现了一本姐姐的日记。她未做犹豫,将这本子一同放进袋子中。在车上,安蕾取出日记,原本只是想随意地翻一翻,但后来,却不由自主地细看了起来。这本日记是在安卉第一次昏迷醒转后开始记录的,前两页基本上是流水帐,但自从写到在云南重遇了唐峥鹏之后,所有的记录都变得详细而感性了起来。
车子到站之后,安蕾也差不多读完了这本日记,下车的时候,她哭了。
在日记本的最后几页,姐姐安卉好几次都提到她一直想要做的一件事,那就是,为唐峥鹏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