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地点，还是那个茶楼。
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解升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他虽然表情很平静，但和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冷静不同。
这种平静，是再也没有追求的那种自我安定。
老实说，看见他这个样子，我挺心疼的。
而且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和阁老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捋着胡须，乐呵呵地和我谈天说地。
那种由心底发出的，由长辈给予的幸福的感觉，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感觉到。
解升霖什么小菜都没点，就要了一壶花雕酒。
我看到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
本来并没有什么感觉，睹物思人，睹物思人，也许人只有在特定的时候，看到特定的场景，才会勾起特定的情绪吧。
“表爷爷，光喝酒可是不行的，我叫几个小菜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陪酒应该点什么好，只是到前台那儿，让他们上点平时阁老会点的东西。
阁老很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就在我转身要走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人问了我一句，“你知道，什么配花雕，是最好的吗？”
闻声，我狐疑地回头，说话的人似乎是这间茶楼的老板。
因为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我就问他，“什么最好？”
听我这么问，老板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是朋友。”
他说得我一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而后，老板继续说道，“解先生从我的小店还没有门面开始，就一直光顾，我记得那个时候，他经常会和一个朋友来。但是后来有一天，那个朋友突然就没再来过，我问过他，他说那个朋友已经走了。”
说到这，老板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靠窗的那个位置，才继续说道，“解先生自己也清楚吧，其实那个朋友，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是他自己，把他推了出去。”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解先生。”
“什么事情？”
我不禁眼前一亮，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掌柜的要突然和我说这些。
老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开了个抽屉，似乎在找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在我面前放了一块玉佩。
看起来很精致，很高档，表面溢着水样流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和奶奶给我的镯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我惊讶地说不出来话，老板又是叹了一口气，他说，“其实，后来解先生的朋友来过，他交给我这个玉佩，对我说，让我在将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候，将这块玉佩，还给解先生。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合适，再后来，因为解家出了很多事情，解先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这件事，我也给慢慢忘了。如今记起来，也许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吧。”
“为什么……是我？”
老板很明显是要把这块玉佩交给我，而后让我转交给表爷爷。
可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和这老板，可是说只有几面之缘，今天还是第一次说话，他就这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约定托付给我。
听我这么问，老板忽然笑了笑，他说，“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解先生能和什么人，在这座茶楼里聊天。已经忘记了有多久，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喝花雕酒。”
说完，老板又拎了一壶花雕酒到柜台上，对我说，“这壶，算我的。”
看着老板如释重负的笑容，我默默伸手将柜台上的玉佩拿了起来。
此时小小的玉佩，却感觉有千斤重。
下意识再看了一眼老板，老板就对我笑着颔首。
他在鼓励我。
反正都是要送东西，也不在乎多一件。
打定主意，我就将玉佩收入囊中，而后抱起老板送的花雕酒，回到楼上。
茶楼里的服务很好，我只是多和老板说了几句，此时小菜就已经陆续端上桌了。
但是解升霖似乎没什么胃口，他一直看着窗外，甚至没注意到我已经走回来了。
将花雕酒放到桌上，我讪讪开口，“这个，是老板送的。”
闻言，解升霖转头看了酒一眼，而后又看了我一眼。
老实说，被他用这种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看着，我后背的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没等我开口，解升霖就放下酒杯，拿过我刚抱上来的酒，给自己倒满。
而后，他幽幽问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明明来的时候已经把台词想好，但事到临头，我却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有些话，到底是要说的。
我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表爷爷，解氏……你打算放手了吗？”
其实我多少对昨晚解少爷说的话有些在意，之前需要设计这么大一个局，才有可能从解升霖手中将实权抢回去。
而现在，却是他先放手了。
闻言，解升霖抬眸看了我一眼，这种眼神，只有老者身上才有，我曾经在阁老身上见过，也在姨奶奶身上看见过。
末了，他淡淡说道，“人这一生，赤条条来，空落落走，我又何必和年轻人争呢。”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认为这是解升霖为了麻痹我才故意这么说的，但是现在，我却并不怀疑。
有些时候，执念也就在一瞬间。
人一旦失去信念，之前拥有过什么，以后想要得到什么，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一直以来，解少爷应该无数次想让解升霖明白这一点，但是都没有成功。
如今，因为阁老的离世，却一切都变了。
我踌躇着，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哭。
表爷爷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让我有种错觉。
仿佛他这么争，这么拼，这么蛮横，这么不讲理，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而当看的人不在了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毫无疑问，阁老就是那个他想被看到的人。
阁老也确实一直都看着他。
一想到这点，我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明明互相都还很在意对方，却要因为一口气，十几年都不见一面。
这是何等的痛苦和煎熬。
我和林清，仅仅五年没见，中间还存在那么多的误会和隔阂，但是五年的时间，每当回想起来，我都心如刀割。
况且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可能下一秒就天人永隔的年纪，为什么人总是要在失去后才会意识到对自己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呢？
轻轻叹了口气，我直接从兜里，把老板交给我的玉佩拿出来，放在了表爷爷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