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啦,要到开业后先解决待遇啦,也要到开业后定一下。你们被分配三班,从这里进去培训。你们都不会是不是?要学一个月。至少一个月。这是你们工牌号。以后不叫名字叫工牌号的。
何小姐也长了一双粗大的手。这双手骨节粗壮,指甲宽大,皮肤比她的脸还要老化些。手上没有戒指。不是没有,也许是她自己也觉得极不相宜。这双手与凌波的手接触时,一只枯瘦,一只红肿,碰上去啷熵有芦彳,产生一种来自心灵深处她们不曾进行而天意主宰的交流,像是把一个人的血液弄到另一个人的血管里。
当两个工牌送到凌波手里时。她像是接过亚特兰大奥运会的****,那样庄严、神圣、激动。她的身子像是被重压得直不起身来,她僵直她捧着这牌子,这两枚刻着数字的普通铜牌。
76号和77号,这意味着什么呢?是那汽车,洋房的来临?是通往上流社会的捷径?从现在起。她们有了个神秘的不可公开的身份,技师,这个身份将使她们与贫穷绝缘,而与酒店,小轿车紧密相连,她们将轻轻巧巧用兰花指着钞票去还清债务,去满足兄弟姊妹朋友们,她们将成为电影里高不可攀的女人。这两个工牌,弥补了她们所丢弃的全部基础和财富,弥补失去白领身份的遗憾,也把她们一直忧心忡忡的困难来解决!
凌波松了口气。
苏蒙松了口气。
连阿眉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阿眉是一个出色的女孩子,她能够在每个男人的面前极有分寸的扮演“小女孩”的角色,而她自己绝对是一个强者。
留在深圳之前,在家乡有个男朋友名字叫火,或是一个会弹一手好吉他,会吹口哨,会唱歌,火爱起眉来没命,发起恨来又把她揍得半死。
火没有别的技能,一定程度上,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半大的痞子,但是她们却深深的爱恋着。
眉上学的地方很远,每天都要骑着车子咯吱咯吱的来回跑。她喜欢风天和雨天。火绘一大早的早路口等她,她远远的听到他的口哨,然后被他抱着甩几圈,咯吱咯吱的蹬着自行车去上学,车上有后座,她却喜欢坐在前面,躲在火宽大的怀抱里面。
黄昏,火会在眉的楼下吹口哨,每听到他的口哨声,眉就再也坐不住了,想方设法的跑出来。
门口,就是湘江,她们在湘江嬉戏。
——仿佛一切都已是个悠远的传说。
后来,眉同小姐妹们到了深圳。在两个月学会粤语的同时,她飞速地发展了一个广东男朋友阿水。
她第一个月领到了六百元工资,这足足抵得上她十几年的零用钱呐?在一小时内花了个干干净净。比收获更喜悦的心情,就是挥霍时的快乐。她买了许多衣服,吃了许多雪糕,又买了许多盒饭来请客,她的豪爽和浪费发挥的淋漓尽致,之后,她没钱了。
能想象出她得到六百元的心境就能想象出她有了广东男朋友的心境。火没有钱,从来都是紧巴巴的,可是火一分一分省下来的钱只够眉买一双布鞋或者一块便宜布头。
是阿水,带她去那以往只能眼巴巴瞪着的酒店吃饭,唱卡拉OK,坐公司的小轿车。从那时起,眉就以为坐大巴车是个耻辱,她宁愿乘坐贵些又乱些的短途中巴。
她买了个精致的手袋和银包。银包里经常是空的。当她从阿水那里回来,她会欣喜的发现,她的银包里多了五十元,或者一百元,甚至更多。
有时,她也会兴高采烈拎回一件件时装来反复试穿,那种感觉是新奇美妙的,让人想起来就心痛。
美爱好睡觉。阿水为她买了两条拉舍尔,将她的窝置的厚重温暖,她可以像一头懒猪一样趴在哪里。
那天下午,眉在睡懒觉,对面的空床上搬来一个女孩子,很清秀的东北女孩,叫苏蒙。
那天晚上,眉外出归来时,带了两个饭盆,一份黄瓜炒肉片,一份豆角苦瓜。
“来,吃饭。”她热情邀请苏蒙。
那时候的员工宿舍,四人一间,最好的通风位置被两个广东女孩占去,她只能选择靠洗手间的那面墙,墙上霉气泛滥,苏蒙的床则是对着门。
窗外,是家卡拉OK歌厅,夜幕,热闹的歌声会从那边飞过来。
雨,也会在这个时候落下来。
门外,公用阳台面临一条偏街,街上种满杜鹃,一年四季开着粉红色的花,舒展嫩绿的叶。偶尔,墙角也会钻出一两支更浓更艳的紫荆花来,让人眼红红的看上半天。
街后面,是一片青山。
当然,街道上也会爬过一两只惊人的肥鼠,把站在阳台上的人吓回去。
“我已经吃过了。”那年,那天,那个晚上,苏蒙这样回答阿眉。
“吃过了算什么!”阿眉不由分说,递给她一双筷子,她自己也像一只小馋猫似得很快扒了几口,她说:
“我也吃过的,刚刚吃过。”
可是她就像没吃过饭那样急。
苏蒙一下子喜欢了阿眉。她喜欢她,不是因为吃她的盒饭,而是欣赏对方的真实。阿眉很自然,从不掩饰她的缺点。她喜欢说话,喜欢笑,可吃饭时却只匆匆忙忙的吃。吃得快,咽的也大方,从来不斯文,她的筷子像小鸡啄米似得点着,如果她喜欢,会连汤水都:“滋滋”的咽下去呢。
阿眉也喜欢苏蒙,她看她顺眼,还觉得她善解人意。
那个晚上,阿眉向苏蒙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和她的两个男朋友。
从那天起,阿眉开始呵护苏蒙,哪里有阿眉,哪里就有阳光。
那时候在中餐做事,又累又受气。酒店管理严格,领班到经理,各个板着脸像日本鬼子似得转来转去,让苏蒙很不习惯,加上她又是新来的,听不懂粤语,就更成了督促和引导的对象。
阿眉总是在苏蒙需要的时候出现。每当有客人进来,她会暗示咨客小姐将客人带到自己的台上;每当苏蒙负责的台位客人要点菜,她就会机灵的溜过去,遇到苏蒙听说失误,她又会竭力的去弥补。
阿眉不是对所有的人好,偏偏对苏蒙特别好。阿眉工作勤奋,私人生活却一团糟。她喜欢同苏蒙挤在一张床上。叽叽呱呱的说个没完没了。
苏蒙的感觉是:童年生活又回来了。
同宿阿兰,是个有洁癖的女孩,她的东西不许别人动,也不许别人的东西乱放,而大大咧咧的阿眉,则喜欢趁她不在的时候坐在她的床上,听听她的收音机什么的。阿兰下班,就会挨个问:“谁动我的录音机了?”
回答得到一致否认。阿眉又买了做饭工具,偏偏忘了买筷子。阿兰又问:
“是不是你动我筷子了?阿眉。”
被问的不耐烦了,阿眉偏要动。
阿眉活泼,苏蒙温柔。
而阿眉大多数时间都是同阿水在一起的。只有阿水出差或特别忙的时候,她才属于苏蒙。
每每下班,阿水总在中餐厅门口等阿眉。在一群女孩艳羡的目光下,阿眉变成了水,娇娇的融到水的怀抱里。
这使苏蒙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她到达深圳那天帮助过她的陌生人。
一天,苏蒙在工作,领班来通知她:外面有人找她。她疑惑的走出来。店外,星光灿烂,灯光灿灿。洁白的墙壁,光洁的地板,挺拔的玉兰树,英姿焕发的大山,带着大孩子腼腆的微笑,站在灯光下。
夜晚使他年轻英俊。她觉得他长得挺好,普通话也标准多了,她没想到他还会来看自己。
眉从门口,悄悄,露了一下笑脸,又一下,笑得很开心,做了个鬼脸。
“阿眉,”苏蒙有些羞羞答答,“他就是帮我的那个绿林好汉。”
三个人面对面那种感觉,正是小儿女初初相识那种感觉,美好而美妙。
“他好像阿火呢!”眉附在苏蒙耳边窃笑:“嫁给他吧你?”
那天晚上喝完啤酒,大山的“电驴”载着两个女孩,在深圳的大街小巷窜了个遍,三个人大呼小叫,把海也吵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