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先生蓦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她，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亮的像是夜色中的星辰，一种寒气从眼中蔓延到全身，杜晓微突然有些发冷，微微后悔刚才的冲动了。甄老先生能够把自己的事业打造的如此大，想必年轻时也是极有魄力和手段的，想一想甄梓男的腹黑，也大概能猜出个几分，想必那厮就是得了老爷子的真传。
他的脸上明显是极度的震惊，他大概没有想到，他的婚姻出了问题的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的指出是他的错，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诚然，婚姻出现问题，也许每个当事人站在自己的角度，都会觉得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婚姻就像是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可是…….
晓微被老先生的沉默吓得有些失措了，忙小声说：“对不起，甄伯伯，是我多嘴了……..”
甄老先生的目光还停留在她低垂的脸上，望了望她手中还未削完的苹果，见她一脸忐忑的模样，知道她后悔多言了，心下反倒有些不忍了，尽量放缓声音说：“苹果怎么不削了？我还等着吃呢！”
晓微忙回过神来，继续削着，咬着唇不敢再多说话。是啊，他自己的孩子都不敢多说什么，她一个外人，怎么就这么鲁莽呢？
甄老先生坐直了身体，倚靠在床头，看看她，又温声问：“你为什么认为我欠很多人一句对不起？你说这些话，不怕我生气吗？你就不怕我因此而反对你和小步的事情吗？或者说，我会很发怒，将你从病房里赶出去？那你多没面子！”
杜晓微听到前几句的时候，心里确实在打鼓，有些怕，听到最后一句，反而踏实下来了。
老先生话里明明带着安慰的取笑啊！
她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说：“怕啊！可是，就是因为人人都怕您生气，所以从来没有人提醒您，您和您的家人才受了这么多年的困扰。如果早有一个像我，这么胆大和英明的人提醒您一下，您的家庭会比现在和睦，感情也会比现在融洽。我恰恰是为了您好，才提醒您的，你心里也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如果想不明白，我就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您是凭着什么样的智慧才把甄氏打理的那么好的了。您说对吧？所以，您不会那么小心眼的，是不是？”
甄老先生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无奈的摇摇头：“我可怜的小儿子，栽了啊！我看他是甭想翻身了……”
杜晓微吐吐舌头，心想：翻不了身的可是您大儿子！
甄老先生又将目光移回她身上，换了和蔼的口气说：“那就请你这个胆大又英明的心理医生，给我指点一下迷津吧！”
杜晓微呵呵一笑，忙说：“我随便说说的，您别当真，我可不敢再说了，我怕我要是再说了，您不把我赶出去，您两个儿子来了，也会把我从这高楼上扔下去的。我不说，我怕死…….”
说完，低头继续削苹果。
甄老先生叹口气说：“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当年最大的错在我的身上。因为我，伤害了两个女人，也伤害了我的三个孩子。”
杜晓微心里咚咚打鼓，想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又不敢说，遂小声嘀咕：“我可没说，您自己说的。”
甄老先生又取笑道：“怎么了，杜教练，你有胆提起，没胆接话？”
杜晓微其实心里非常喜欢甄老先生，他的脾气很好，开朗热情，对她似乎也很疼爱，每次来，都热情的不行，也不像有些老年人，拘泥于一些小节，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看在眼里。杜晓微有时觉得，他似乎和他们都是一个时代的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代沟。她记事以来，没有对父亲的印象，现在对甄老先生，油然生出对父爱的渴望和依赖。毕竟，他是她最爱的那个人的父亲，也早晚会成为她的父亲的。
“那个……..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对小步那么疼爱，对您的大儿子就那么严苛？又为什么对苏姨有些歉疚，对甄伯母就那么冷淡和疏忽？”杜晓微终究还是没有憋住心里的话，她自己想问，更想代甄梓男问一次。
甄老先生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开口：“当年我和梓男的母亲是家庭撮合的婚姻，虽然也曾经有过很美好的时光，但是性格和习惯爱好都差的太多。她是个比较踏实的人，文化程度也比我高，而我是个外向的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要闯一闯，便辞职下海，她是坚决不同意的。于是，我们自然产生了分歧，可是，那时的我们都年轻气盛，出现问题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结果就搞得关系越来越僵。再后来，我带着所有的积蓄和朋友到深圳寻找机会，也慢慢打开了局面，我要她带着孩子来团聚，她却不肯。在我们关系最差的时候，我认识了小步的妈妈，我隐瞒了很多事实，和她在一起，后来又有了小步。”
杜晓微默默听着，甄老先生又沉默了良久，像是下了决心要把心底积压的往事一吐为快，因此又缓缓开口：“后来，梓男的母亲发现了，和我闹了起来，又约了小步的妈妈见面，让小步的妈妈选择了离开我。然后……其实后来的事情你想必也知道一些。”
晓微不语，甄先生又说：“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在小步的妈妈离开后，我曾经想过回家，回归正常的家庭，但是，我和你伯母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就像是镜子，破了，修补的再好，却始终会有裂纹。我们还是会吵，会闹，经常因为一些小的事情，就把那些难堪的过往翻出来，几乎天天都是在大人的吵闹和孩子的哭泣中过来的。到后来，我们都厌倦了，也对这场婚姻彻底失望了，便提出离婚，你伯母不肯，就这么拖着，我其实也一直狠不下心来，要不然，即便是她拖着，我也一样有办法办妥一切了结的手续。”
晓微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的事情，对小步的打击和影响真的很大。我记得小时候，他的笑容很少，有人问到他的父亲，他总是很烦很跩的样子。苏姨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真的很难，受了很多的苦。”
甄老先生垂下了眼眸，叹息着说：“我对不起她，我耽误了她的一生，所以，我一直想要弥补，可是，他们母子从来都拒绝接受我任何形式的歉意。”
晓微摇摇头说：“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是在乎您的，虽然他们不说，我都明白。只是，二十多年的心结，想要打开，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甄老先生含着笑意点点头，看向她说：“晓微啊，好好和小步相处，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他很喜欢你。他也很有眼光，你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晓微歪头笑着说：“甄伯伯，您为什么什么时候都想着您的小儿子呢？您为什么不想着把我许给您的大儿子呢？果然偏心眼！”
甄老先生哈哈大笑，点点头说：“那是因为我知道小步喜欢你！你如果喜欢我大儿子，就把他给你好了！”
杜晓微半真半假的说：“真的？您不后悔？”
甄老先生又笑着说：“年轻人的事，我不会搀和的，你看上哪个了，自己挑去！反正能做我的儿媳妇就成了！”
杜晓微伸出手指说：“口说无凭，咱得拉钩！我看上哪个，您可都得支持！”
甄老先生童心大发，真的伸出手指和她拉了钩。
杜晓微嘀咕着说：“早知道您这么好说话，我该带着纸笔来，让您写个契约，然后再公证一下的！”
甄老先生又是忍不住的 笑，像宠爱孩子一样，拍拍她的手说：“你放心！我老头子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
停了停，他又问：“你刚才说，我最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梓男的妈妈？”
杜晓微胆子也大了起来，点点头说：“对！”
老先生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点点头：“说说理由。”
杜晓微想了想说：“不管怎么说，她是您的结发妻子，她为您生儿育女，照顾家庭。您的…..对一个心里只有老公和孩子的女人来说，丈夫变心，甚至还有了孩子，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的心里失衡，情绪有变化是很正常的。当你们出现问题的时候，你没有尽全力挽回，反而和她吵闹，甚至分居并意图离婚。您的做法，不但伤害了她，更带给您的两个孩子很多年的困扰。你同样也耽误了她一生，您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过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