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伯见赢红莲与昌元茂父女俩急匆匆而来,还未来得及禀报,赢红莲便拉着她父亲冲进了政事堂。
黑伯一见便知一定是出事了,此时的秦庄公和卫鞅正在商议事情,见赢红莲来了,秦庄公还未说话,赢红莲便急匆匆的说:“卫鞅,正好你在这,省的再去唤你了,赢也,出事了。”
秦庄公疑惑道:“何事让你如此慌忙,哎,昌大人也来了!”
昌元茂拱手道:“老臣参见王上。”
秦庄公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到底是何事你二人如此急匆匆?”
赢红莲便把事情告诉了秦庄公,秦庄公和卫鞅都陷入了沉思,秦庄公气恼道:“赢琼这个逆子,既然乱下命令,连商议都不跟孤王商议。”
卫鞅道:“眼下,是要赶紧去趟眉县了。”
秦庄公点点头:“卫鞅,白龙之事,任你处置。”
卫鞅拱手道:“是,臣这就去。”
秦庄公点点头:“去吧,孤等着你。”
卫鞅走后,赢红莲道:“赢也,关键还在太子身上,处置了一个白龙,焉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白龙找上太子?”
秦庄公点头道:“来人,叫太子来。”
话音刚落,门外黑伯便报道:“太子驾到——!”
秦庄公冷冷说道:“孤还没去找他,他到来找孤了。”又对昌元茂笑道:“昌大人,坐。”
昌元茂拱手道:“是。”
三人坐定后,太子走了进来,诉说起了封地之事,最后竟然还哭了起来。
秦庄公听完了太子的陈述,冷若冰霜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他最生气的是太子赢琼,稚气未脱,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保留太子封地,还要将孟西白三族全部扩大起来,下令之前,既不向卫鞅商议,也不向自己禀报,就随随便便向白龙许诺,他有想过后果吗?变法大事,政出多门,全无秩序,岂不大乱,一个少不经事的太子,秦庄公第一次感到了怒不可恕,但还是咬咬牙强忍住自己,若不是昌元茂在,他可能早就已经对太子大发雷霆了。
太子被秦庄公冷落,大为尴尬,满脸涨红,这时赢红莲开口道:“太子乃国家储君,尚在年少,素未参与国政,更未预闻变法,但公孙贾乃太子傅,日夜陪伴太子读书,今日之事是那公孙贾没有管教好太子,干扰太子,为抗法者说情,又越权扰乱王上,该问公孙贾之罪。”
“赢红莲,今日之事,乃赢琼所为,与公孙师无关!”太子着急,亢声揽事。
秦庄公“啪”的一拍案,站起身呵斥道:“大胆!赢红莲是你叫的!如此不懂礼法,那公孙贾是怎么教你的!“
赢红莲缓缓道:“赢也息怒,兹事体大,既然太子敢作敢当,那就依法论处。”
太子皱眉:“你想干嘛?”
赢红莲道:“依法,应当到左庶长府。”
“赢红莲!你好大胆!竟妄图拘禁储君!”太子面红耳赤,声音尖锐。
黑伯见状,默默去找了车英,不一会儿,顶盔贯甲的车英大步走进来道:“国君有令!太子须到左庶长府听凭发落,不得违抗。”
太子狠狠瞪了赢红莲一眼:“妖妃,与那卫鞅串通一气,蛊惑我父王,秦国迟早毁在你们之手!”
“慢!”秦庄公说道。 “车英,带太子到了左庶长府,先打二十板子,让他长长记性,懂懂礼数,下次,你在敢对红莲不敬,孤就罢了你这太子之位。”
“父王!”太子气的浑身颤抖,拂袖而去。
暮色时分,卫鞅带一千名铁甲骑士,飞驰眉县。
秋风一起,大地一片苍黄,树叶飘落,遍布井田的民居疏疏落落毫无遮掩的裸露在田野里。按照卫鞅变法部署,现下本该是忙忙碌碌的拆迁、整田、和分田了,田野里也自当该是热气腾腾,但是一路所见,除了栎阳城外的田野里有动静外,所过处一片冷清,秋风掠过旷野,触目尽是苍凉。
马队奔驰在井田的车道上,卫鞅觉得特别不是滋味,目下要做之事,除了要去缉拿白氏族长白龙,更要紧的是关押赵亢,这个赵亢虽说是秦国名士,但身为县令,软弱无能,明知白龙抗法一事,竟不向他禀报,他已犯了死罪。
卫鞅在眉县外的车马场临时搭建了一个幕府,先缉拿了白龙等人,第二天,卫鞅下令关押赵亢。
当车英率领武士到赵亢小院时,赵亢惊讶莫名,愣怔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尔……尔等,意欲何为?”
“奉左庶长之命,缉拿赵亢归案。”车英展开一卷竹简高声宣读。
“且慢且慢!”赵亢摆摆手,“将军莫非搞错,本官乃眉县令赵亢!”
车英冷冷道:“丝毫无错,正是缉拿眉县令赵亢。”
赵亢低头不语,默默就缚。
卫鞅亲自来到关押赵亢的石屋。
赵亢见卫鞅前来丝毫没有惊讶,他心中并未觉得自己有罪,卫鞅前来多半是来释放他的,赵亢淡然一笑:“左庶长,你是来放我走的吗?既如此,在下谢过。”
卫鞅摇摇头:“为何要放你走?”
赵亢惊讶道:“那,你是来作甚?”
卫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揶揄道:“来拜望你这个秦国贤士也。”
“既知敬贤,何故差人缉拿,斯文扫地!”赵亢昂然挺胸。
卫鞅不禁大笑:“赵亢啊赵亢,你当真不知自己是戴罪之身?”
“赵亢追慕圣贤,敬祖畏天,知书达理,洁身自好,纵容无能从政,亦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谈何戴罪之身!”赵亢面色涨红,理直气壮。
骤然间,卫鞅犀利的目光直视赵亢,冷冷道:“好一个追慕圣贤,敬祖畏天,知书达理,洁身自好,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惜,你赵亢不是一介儒生,不是在学宫讲书。你是秦国的县令,是自认名士来报效国家的官员,在你管辖的县境里,国法难行,政令不通,疲民滋事,贵族乱政,你却知情不报,食国家俸禄的赵亢,你却到哪里去了?”
赵亢觉得这种申斥有辱尊严,不禁怒火上冲:“足下之法悖逆天理,唯知杀人,赵亢岂能俯首听命!”
卫鞅哈哈大笑:“如此说来,足下这个儒家名士是有意抗法了?”
“正是!左庶长如何处置?”赵亢昂头望着屋顶,喉头不断抖动。
卫鞅沉默有顷,长吁一声:“赵亢,卫鞅知你是儒生本性,不想对你讲说法家治国的道理,然则,你我都是国家官员,各司其职,都得忠诚的行使自己的权力,否则便亵渎了这顶玉冠,卫鞅今日前来,是想告诉你,按照秦国新法,你是死罪。”
“如何如何?你再说一遍?”刹那之间,赵亢面色苍白。
“按照秦国新发,你是死罪。”
“自、自古以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刑上大夫,自秦国变法始。”
赵亢像霜打了秋草一般,低下了高傲执拗的头颅。猛然,赵亢心念电闪,想到了杀一个像自己这样的贵族名士出身的县令,可以震慑贵族反对变法的气焰,而绝不会激起国人的****,安知卫鞅不是处心积虑的寻找这样一个警钟?自己硬邦邦的撞了上来,人家岂有不敢杀之理?
赵亢深深的懊悔,长嘘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两行眼泪断线般滴落下来。
“大仁不仁,大善不惠,赵亢兄尽可视卫鞅为刻薄酷吏。”卫鞅一拱手,转身大步出门。
“且慢!”赵亢猛然醒来,颤声招手。
卫鞅转身,冷冷问:“还有事吗?”
赵亢泪流满面:“能、能否教我见长兄赵良,最、最后一面?”
卫鞅不假思索:“不能,举国同法,庶民人犯何曾见过家人?”
赵亢顿足捶胸:“卫鞅,你好狠毒!上天会惩罚你!”
卫鞅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两天后,渭水草滩的刑场又一次堆成了人山人海。这次,庶民们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恐惧,人人都在议论着十三名人犯。上次刑杀的七百名人犯中,大多数还都是庶民百姓,而这次待死之人,却都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显贵族长。最令庶民激动不已的是,县令赵亢也要被斩首。赵亢赵良这两个名字,秦国人早已熟悉,在落后闭塞的秦国,赵良赵亢兄弟二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般珍贵耀眼,尤其是云阳百姓,遇见生人总喜欢说:“我乃云阳人,赵良赵亢那个县。”
但想不到,变法开始将近一年,眉县却成了一锅疙瘩粥,大族械斗,东西争水,目下又分不动土地,日子不但没有好过,反而死了许多人,使眉县成了“杀人刑场”的同义语。
对赵亢县令救星般的歌颂也越来越少了,眉县人原本以为赵亢会像百里奚老人当年那样对庶民们嘘寒问暖,但却没想到眉县反而倒贴进去这么多人命。眉县人的心冷了,对赵亢也越来越嗤之以鼻,总是说着:“人家是官身贵人,何能替蝼蚁庶民说话?”
今日在刑场见赵亢,百姓们不禁感叹:“秋草如刀,不就是在秋天来临时杀赵亢吗。”
人们纷纷议论中,不禁惊叹冥冥天意。
正午时分,渭水草滩一阵尖锐号角,赵亢、白龙和十一位抗田族长的头颅喷溅鲜血。滚到了黄绿色的秋草上。人山人海的渭水草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一片欢腾。
哨声隐隐,又一只黑色的鸽子冲上蓝天,飞向东南方的苍茫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