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正愁没理由和徐冲大吵一架，原本她处处忍让，不过图他再和从前一样，两人重温旧时时光。
这些日子，王紫萱嫁进来，她百般劝解想办法，为的是儿子远离妾室以正房为尊，所以当她得知徐冲要回来，也听从丫鬟嬷嬷的建议，心里将以前不愉快的事情都放下了，希望他多少念她的好，不期望如新婚时恩爱，但也好歹念念旧时情谊。
她守在将军府，一守便是十几年，偶尔他回来，匆匆一面，两人哪次不是以争吵收场。这次，她下了很大决心，他昨晚也没像往次似得，直接去姨娘的院子，但是在她这里坐不上半个时辰，打着看望徐婉婉的幌子见林姨娘，唬弄谁呢！
越想越气恨未消，早上她忍了又忍，对着小妾的庶女虚假关怀，她自己心里都无比膈应。
总算感动他了，早膳过后，他送回了徐婉婉，在她惆怅之际进了门，于是她殷切地望着他，满心满眼的期待。可他倒好，统共说了三句话，却是要给徐素媛说亲事。
她抓紧手里的杯子，咬牙道：“我不同意！素媛的身份，如何也要三品以上，何况，父亲还没定好是否让她去选秀女。你要真为女儿着想，便征得我父亲同意再说。”
“岳父眼里只有权势，你却也跟着糊涂了？难道皇家那么好，我好好的嫡女要进宫遭罪，你们同意，可别忘记，我是一家之主。婚书已经签字了，而且我此次回去若无意外，会带着素媛一起走，如果她喜欢，便做主将她嫁了，放在你身边，我焉能放心。”
徐冲倔劲上来了，不甘示弱。徐征和王家联姻之事，圣上赐婚，他无意扭转，可是自己的儿女，他不想都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貌合神离，还要被岳父家里所制衡，那种滋味，他这辈子已经尝过了。
他说完，狠狠叹口气，豁然起身，背对着哭泣的人，无力地闭上眼睛，这样的情况，他看了十几年，早已漠然了，可是心里还是很烦躁，冷冷道：“我只是同你说一声，婚书签字便有效力，如果圣上和右相非要如此，我为臣子，他们不顾礼法，我只痛恨自己生长在天元，娶妻不贤！”
娶妻不贤！这么重的话，他竟能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二夫人眼眸里流露出透骨的悲戚，面色惨白，两行热泪飞速落下，她细心描绘的妆容已然花了，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手中的被子“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寂静的屋内震的人耳膜发麻，可两人谁都没有再出声。
徐冲深深叹息，头也未回：“阿岩成亲的时候，我问过素媛，她没你那般满腹壮志，我才为她找的婆家，本不想告诉你，可是你的执念太深，夫妻一场，有些话，我本不欲说的太明白。”
“可是你终究说了。”二夫人蓦地笑了，笑的她咳嗦不止，可是门口那抹壮硕的身影只微顿了下，便不再留有情意，很快消失。
二夫人死死揪着裙子，无声呜咽，她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到最后，竟告诉她错了！最亲近的女儿也倒戈了，众叛亲离到这般田地，她只觉得可笑。
“夫人，当心哭坏了身子。”老嬷嬷看着地上的碎片，暗道二夫人吃力不讨好，瞧着最温顺听话的大小姐，也跟老爷亲近，当真是不给夫人活路了。
牡丹苑哀戚声声，徐冲不是没有听到，可是他回头看了两眼，最终还是走了。
“爹爹，你真的和娘说了？”徐素媛为父亲倒茶，眉眼俱是担忧之色。她是不想入宫，可是看父亲怒气冲冲地回来，自然知道两人不欢而散。
徐冲很欣慰，自己的一双儿女性子都随她，后来他们跟在老母亲身边，也没有养成钱家人歪缠势力的样子，脚步匆匆地来到女儿院子，心情也沉淀下几分。
早说晚说都一样，钱氏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这辈子，他不奢求滔天的权势和富贵，那些都是拿全部身家性命搏的，他久经沙场，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这次临危受命，一封密诏特意回京，无非是晟王蠢蠢欲动，许多地方已经爆发了小规模的起义，那些流寇和难民聚集在一起，可是当地政府久攻不下，背后有神秘势力支持，十有八九是晟王的手笔。但他却担心，里面有七皇子，也是现今的齐王一份力。
新帝继位，江山飘摇，钱氏一族的野心，铃贵妃是右相嫡长女，她的儿子齐王，谁能保证没有不臣之心。再让他女儿蹚浑水，就算拼了命，他也不会同意的。
徐冲眯眼喝茶，大早上说的口干舌燥，喝着女儿亲手煮的茶，倒也缓和了怒气，他不由淡声道：“早晚要说，幸亏为父知会她了，你外祖父已经在研究选秀的事情了。”
太子刚登基，之前也有太子妃和两个侧妃，但是现在后宫还空着，大户人家都有些跃跃欲试，折子也递上去不下一轮，没出嫁的闺阁女子，以前担心太上皇殡天举国守孝，现在反而有了出路。
可是也有何徐素媛一样，不想进宫了，宫门重楼，终究蹉跎了大好年华。
徐素媛蹙眉，心里叹气，母亲定然会伤了心吧。
二夫人确实很伤心，忧思之下竟病了，可是她闭门不出，众人也只当她和徐冲闹矛盾，没人过问也不敢自讨没趣。
却说云珂故地重游，走在清雅书院熟悉的小径，同徐岩一一介绍：“这株老木槿，据说是夫子的太爷所植，已经有百岁之龄了。”
树叶落尽，粗大的枝干斑斑驳驳的，树皮有些坏了，用绢布包好，足见呵护人之心。
刚刚上课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老夫子，云珂有些遗憾，带着徐岩去书院后面的小菜园，大冬天没什么可看的，她一面说自己年幼被罚在此浇水拔草的糗事，一面按个介绍。
“呶，你按着的水缸，当年我那么丁点，浇水多费力啊，夫子当真狠心，虐待幼童。”
徐岩缓缓摩擦两下，水缸不过才到他腰下，但是对于七八岁的小姑娘而言，确实过高，但是能让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师，气的以此惩罚，可见她也不是个善茬。
云珂那时年纪小，也爱调皮捣蛋，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肯定心里编排不好的话。于是她拍拍手，从树下绕过来，眨了眨眼睛：“我们去杏花酥吧，好久没吃他们家的点心，不知是否出新样子了。”
上一刻还缅怀回忆的人，说起吃来，黑眼仁闪闪发亮，徐岩愣了下，却是笑道：“好。”
当下带着她逛京城的大街小巷。两个人头一次白日单独上街，云珂被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略有些羞涩。
京城过了那段肃穆黯然的日子，现在已经重新恢复热闹，大大小小的商贩沿街叫卖，各种食物的味道迎面扑来，闻着便觉口腹大开。
徐岩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眸子里冷光不减，周围的人尽管好奇地看着他们，但是也隔的不近，只觉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可怕的威严。
云珂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徘徊在一处小摊位前，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小贩炸丸子，蔬菜和肉糜的香味融和在一起，如何能抵挡得了。
她舔了舔嘴唇，回神央求：“我想吃点这个成么？”
顺着她葱白的手指，徐岩看了眼油锅，连忙将人拉到身后，她的手被反握在他手里，听到他沉声和小贩道：“各包一份。”
云珂立即眉眼弯弯，甜甜道谢。
“不许多吃。”徐岩只递给她一份，其余拿在手里，丸子串在竹子上，丝丝冒着热气，云珂没有当街吃东西的习惯，可是眼馋的表情软化了徐岩的心，他当前走着，很快将人带到僻静的巷子里。
他生的高大，巷子又窄小，云珂只觉一片阴影压下来，可是他却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不吃？那我们去杏花酥吧。”
“别，说好了吃着一串的。”云珂立刻拉住他，另外拿着串串的手毫不犹豫地放到他嘴边，眸子清浅地看着他，“吃一个，很香的。”
徐岩一点点低下头，薄唇沾到丸子，没看见他怎么动作，几口下了肚子。
可他吃完了也没动，依旧弓着身子，巷子外便是大道，能听到叫嚷的声音，还有吱嘎响着的马车动静。
云珂以为他没吃够，接着举着丸子，示意他吃，他却一手扣着她的小手，一手和她一起握着竹签，忽然清风霁月地笑了：“好生吃。”
平常的一句话，可是这么亲密的姿势，云珂不知是被丸子的热气烫的，还是感染他手心的温度，整个人都似笼罩在热气里，脑袋晕乎乎地飘。怔怔望着他出神。
同一时刻，巷子外的马车不期然停了，马车的帘子被微风掀起一角，似乎蕴着幽光的眸子，从车里径直望过来，好像天地间，都在注视这一隅小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