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为难万分的瞅瞅床上的方曜，再看看殷切期盼的拉泽和梅朵，又想想五年来方曜默然无悔的付出，尤其是这一次，为了她，不但搭上性命，也赔上了一生自由，入主最想逃离的布达拉宫。
他为她，什么都肯付出，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她只是喂他喝茶，又有什么可犹豫和推脱的呢？
千思万想，化作黯然一叹，再多的不情愿，都抵不过对他深深的愧疚，她接过菩提花茶，走向方曜。
拉泽和梅朵相视一笑，悄悄退出去，将偌大的静谧空间留给他们两个。只要小狼妥协了第一步，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她俩现在就可以去向丹增、桑珠他们禀报进展了。
半跪在床边，小狼口里含着菩提茶，打量了方曜好久，内心里无限挣扎，但最后，还是低下头来，凑到他的唇边，将茶水渡入他口中。
昏迷多时，他身上和唇齿间，还有清冷的雪莲花香，清香的气息沁人肺腑。喂了第一口，她感觉上没有那么别扭了，便彻底放松下来，微微阖上眼睛，一口口喂给他喝。
闭上眼睛的瞬间，脑海里突然涌满往世千生无尽的回忆，最后定格在他是嘉措，她是达瓦的那一世。
那一世，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在等级和防备都极其森严，只有高级僧俗官员才被允许进入的白宫第七层，除了回各自的卧室休息，他俩终日形影不离，不管是在朝拜堂、经堂还是习经室。
她对佛经并不虔诚，她只对他虔诚，他是她唯一的信仰，唯一的迷恋。他终日要做什么，她都追随着照做，眼里心里，唯他是从。
布达拉宫的每一处佛殿经堂灵塔，所有的房间，都弥漫着浓郁的宗教气息，她陪着他走遍每一个角落，参加所有的学习和亲政活动。
而她最喜欢的事情，是闲暇时，一起在布达拉宫最大的那棵千年菩提树下，一起喝茶、看书、聊天、下棋、画画、听他抚琴。
夏日的晚上，她更喜欢铺着凉席，与他一起躺在菩提树下，枕着塞满菩提子的枕头，闻着那淡淡清香，并枕而眠。
喜欢他身上淡淡的雪莲和菩提清香，喜欢他轻轻揽着她的腰，娓娓说着什么，酣然入眠。虽然戒于森严的宗教清规，他和她无法有进一步的亲昵，但是，能够依偎在他怀里入眠，就是她觉得最梦寐以求的幸福。
与他并枕而眠的机会，其实极其稀少，因为日日夜夜，他所有的时间，每一个举动，都被严密的监视和提醒着，不能逾越世俗和宗教清规半步。为数不多的枕菩提共眠时光，也往往换来各个藩王权贵和大德高僧们喋喋不休的劝谏和警告，让人烦不胜烦。
那时她最盼望的就是他能避开众多耳目，乔装溜出布达拉宫，与她一起流连在热闹繁华的八角街，在世俗的人海里流连忘返，融入世俗的温暖阳光下。
最最向往的则是，他施展绝世功夫，带着她一起遨游万山之巅，采摘雪莲，与珠峰雪豹嬉戏，与黑颈鹤共舞，追逐着雪域苍狼的踪迹狩猎。
他甚至还带她飞向世间最高峰珠穆朗玛，在离天最近的巅峰之上，相拥俯瞰千山，仰望最开阔的星空。
在那样高寒缺氧的地方，因为有他的身体温暖着她，她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只觉得只有在那里，在那一刻，他俩才是离世俗羁绊最远的极乐之境。
在那样极度缺氧的世界最巅峰上，在完全摆脱俗世羁绊的极乐境，她不敢与他缠绵热吻，只能无尽遗憾的轻触他清香唇瓣，竭力压制着翻涌的情潮。
在最不能相恋相守的那一世，他俩利用一切时机相伴，偶尔逮着机会亲吻一番，过得小心翼翼，却又甜蜜无限。
可是在最近一世……小狼心里狠狠一痛，从往世里回过神，端着空空的杯子，满腔苦涩，满脑迷茫。
这一世，他和她都已经逃离了那让人窒息的宗教束缚，他们本应该百无禁忌的相依相守，可是结果却是，他们比任何一世，都离得更远。
他们的心，已经背道而驰。她已经无法自拔的迷恋上俗世中的另一个男子，再也不愿意接受辗转万世的情缘。
迷茫中，目光落回脸色灰败，长睡不醒的方曜脸上，伸手摸摸他依旧滚烫发着高烧的额头和身子，愧疚和心疼潮水般涌上来。
她迟疑半响，褪下自己的衣裙，与他躺在一个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他一直不曾退烧的身体，眼泪不知不觉浸湿他的雪白睡袍。
对不起，方曜，我该怎么样，才能不再对你抱愧？她默默自问。
死亡，只能逃避对他的愧和悔，她不能再动不动，就用死来结束一切。她每一次死，最后都变成亏欠于不愿意让她死去的他更多。
日夜长明的酥油灯，照着彻夜不眠的小狼，一直到曙光微现，她才朦朦胧胧睡去，可是刚刚入睡，就被门外小孩子激烈的哭叫吵闹惊醒。她慌忙起身，还没有来得及穿上衣服，就见凌天和凝暖挣脱拉泽和梅朵的阻拦，登登登的冲了进来。
他俩一看到小狼和方曜在一张床上，而且小狼只穿着薄薄的贴身内衣，两个小家伙都受不了的大叫起来：“你为什么要抢我们的叔叔？叔叔一直是和我们两个睡觉的，你走开！哼，昨晚那么多僧侣讨厌死了，逼着我们在别的房间睡，不准我们来找叔叔，一定都是你的意思吧？不管你用什么伎俩，你休想抢走我们的叔叔。”
小狼尴尬的看看他俩，辩解道：“我不会和你们抢叔叔，要不今晚你们也过来睡在一张床上？这床挺大的，再睡几个人也绰绰有余。”
“那是肯定，我们一定要和叔叔睡一起，你就不必了，那边不是还有床吗？今晚你就睡那里。”凝暖小手指了指房间另一边小一点的床。
“好，我今晚就睡那里。”小狼想要穿衣起床，拉泽和梅朵赶紧上前，伺候着她起床。
小狼有些受不了的道：“不用你们伺候，我自己来，太不习惯了。”
“这都是我们应该的，如果我们伺候不好小狼姑娘，旦增大师和桑珠王他们都会处罚我们。”
梳洗之后，先服用了一碗拉泽端过来的药，苦的小狼牙齿打颤，不过一想到这是夏存临走前特意为她写下的药方，再苦，她也逼着自己全部喝光。似乎这样，就能离他的心更近一点，与他的羁绊永不会断绝。
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在做什么呢？小狼轻叹一声，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她现在留在方曜的身边，心里不该再想着别的男子。
用拳头捶捶自己的额头，努力把夏存的身影从脑海里驱散，她带着凌天和凝暖，随着拉泽和梅朵一起去餐室吃早饭。
凌天和凝暖本来对她既不亲近，也不排斥，但是刚才发觉她晚上和方曜睡在一起，就开始吃醋，十分敌视她了。因为他俩昨晚央求老半天，那些僧侣们都不允许他们去方曜房间捣乱，没想到小狼却可以，这太让他俩郁闷了。
看着挺丰盛的汉式饭菜，凌天和凝暖食指大动，津津有味的大吃起来。昨晚他们没能和小狼在一起吃饭，而是和那些僧俗权贵们一块吃，都是藏式的饭食，他俩实在吃不惯，又不敢太挑剔，只胡乱吃了些味道不那么冲的。
小狼的饭菜，依旧是药膳，味道不怎么好。
不过，夏存已经不在她身边，她没有矫情的余地，而且，怕有负他的关心，怕暗中关注她的人传讯给夏存，她不想再挑食，强忍住反胃，艰难的将一碗肉粥全部吃完。
实在忍不住翻腾不已的胃，她立即跑到阳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喝了一大杯雪莲花茶，才算将恶心感压下去，没有呕吐。
看她满脸虚汗，脸色煞白，坐倒在地上起不来，拉泽和梅朵都很焦急，赶紧蹲下来搀扶她起身：“小狼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已经好多了。”眩晕的喘息片刻，她终于意识清明起来，不好意思的道：“你们别这样紧张好不好？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健康多了。你们看，海拔三四千米的宫殿里，我照样能受得住。”
俯瞰白炽阳光下的整个拉萨城，她神思有些恍惚，似乎又看到那一世，达瓦与嘉措手牵着手，流连在八角街和大昭寺的身影。
“要是能重温一遍那一世的情形就好了，如果还能接受那时的感情，也许我就不会觉得留在方曜的身边这么痛苦。”她喃喃自语。
拉泽和梅朵相视一眼，微笑劝道：“小狼姑娘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只要我们佛主醒过来，就可以与你一起徜徉在外面的世俗世界。丹增大师和桑珠王他们都说了，这一世只要佛主可以清醒过来，他不管去哪儿，想做什么，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是吗，早干嘛去了？如果不是他们一世又一世，死死压制他和心上人的情缘，他俩怎么可能叛出神佛的世界，流落在中原？”小狼苦笑着反问一句，两个侍女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