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数万里,云山堆砌。惊涛澎湃如滚雷,水风寒彻骨。
方耀唇边微凝一抹笑,回想着亿万年来神山圣湖之间的相守相伴,那时自己就喜欢背着她御风踏千山,赏遍世间最美最险的景。
想不到在他最绝望悲凉的这一世,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当年的鲁莽冲动时,她原谅了自己,还留在了他身边,甚至对他动了心。
莫非,这亿万年的挚爱,并没有到终结的地步,她与他,依然有缘?
七年来,他早已经由最初的一见倾心想要占有,到看清她心之所系情之所钟,不再心存奢望,只想护她无恙,助她得到幸福。
可是此刻,他忽然生出一丝渴望,想要长久与她相守。若她心里对他的情,能有亿万年来的五分,他就不想放手,不想将她让给夏存。
南迦巴瓦不是只准备堕入尘世一次吗?那他必定会在这仅有的一世里倾尽所有给她温暖。
他是不是应该阻止她再领受南迦巴瓦的暖意,让他断念,早日回归神位,那么他与小狼的不变情缘就还会万世如初。
可想是这么想,他的自尊却不容许他这么做。小狼想留在谁的身边,那要看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愿望。这种事,不该有半分勉强。
小狼轻声问:“方耀,在想什么呢?”
他思量了一下,想问她以后会选择留在谁的身边,但是还没有问出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怕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若答案是那个人,他现在和小狼的一切,又算什么?他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替代品吗?他无法接受这样屈辱不堪的定位。
感受到他突然的低落,和身体微微的僵冷,小狼微笑道:“傻瓜,你又多想什么呐?他让我留下来的,难道我还会离开你吗?”
他只觉满腔苦涩:“他要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才会委屈自己接受我?”
小狼不满的在他背上咬了一口:“一开始我的确觉得委屈,生不如死,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点点打从心底为你心疼、难受也甜蜜,和你在一起也有了心悸的感觉,舍不得离开你,更不想失去你。傻瓜,你能不能别多想啊?”
“那你愿意与我永远不分开吗?”方耀问,屏住呼吸。
“我……我自然不会与你分开,现在你越来越不像你了,你的自信去哪儿了?我真的不觉得有一点点勉强啊。”怕方耀心生退意,黯然神伤,小狼赶紧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其实她会不会变卦,她自己也说不准,她不知道自己倘若有一天与夏存重逢,能不能压抑住对他的眷恋。
她连自己的心都不确定,方曜又怎么能不多想?再多的自信,都抵不过亿万年时光的侵蚀,尤其是这一世,用七年的日日夜夜亲眼见证着她对那个人的天涯相隔无日或忘。
她语气里一刹那的犹疑,已经验证了他的疑虑,她想与他相守的心,并非坚若磐石,他的心为之一沉,仿佛浸到了冰水里。
就在他俩御风而行,沉浸在对于日后的种种猜想中,神思都有些恍惚和惆怅时,阿斐叶悄无声息的御风跟了上来。
一直在高空尽情卖弄飞翔雄姿,想与方曜一较高低的苍鹰南卡,突然瞥见了方曜和小狼身后那一道碧色身影。
那身影衣裙颜色很淡,在高空看去,几乎与水融为一体,然而毕竟还是有那么点差别,何况她手里还有一把寒光闪耀的锋利匕首,被阳光一照,光芒反射出去。
南卡一声厉鸣,闪电一般从两千米的高空俯冲掠下。
与此同时,神思游离的方曜也感应到了凛冽杀气,在阿斐叶猝然出手的瞬间,他身子猛然一转,凌空滑过一道半弧形,将小狼护在身后,自己直面对方匕首,同时手中七杀羽毫不留情的挥出。
因为距离太近,阿斐叶出手又太过迅捷和狠辣,方曜在间不容发的时刻将自己与小狼前后位置对调,已经失了先机,对方锋利绝伦的匕首顿时刺入他的胸膛。
不过,她虽然得到加拉白垒转存到她体内的神力,比之方曜,依然差了那么一点点,在她一击得手的同时,方曜的七杀羽也狠狠绞杀过去,将她周身撕裂无数深可见骨的伤。
剧痛和眩晕使她身形不稳,在半空步伐踉跄,向下栽落,她的坐骑火烈鸟之王一直巡游在附近,见状立即向她飞速冲去。
方曜忍着眼前阵阵发黑的痛楚,正待发出第二波攻击,一举击毙偷袭他和小狼的女子,小狼却急切劝阻道:“方曜,请饶她一命好吗?”
“你还要对她心存容让么?!”方曜强忍着愤怒收手,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对岸飞去。
阿斐叶全身是血,衣衫斑驳,跌落在及时赶来的火烈鸟背上,万分不甘心的逃走。
她悲哀的发现,纵然现在拥有女战神赐予的神力,想要在方曜面前刺杀小狼,依然绝不可能如愿。想杀小狼,必须避开方曜。
方曜这个家伙,不愧是众神之神转世,轮回尘世已经千年,依旧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但不知这一剑,能否要他的命?
他若不死,鹤湖大会谁胜谁负,着实难料。也难怪鹤君急着派出高手,想要尽快废除方曜的功力,这人,的确是太可怕了,就像是沦为凡人,依然有不死之身一般。
小狼没有看到方曜中剑,但是,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又感觉到方曜背着她飞行时身子越来越不稳,不由担心起来:“方曜,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了重伤?让我看看。”
“别乱动。”方曜一手背到后面托着她身子,一手紧紧按着自己胸口让血流失得慢一点。
原本可以轻松飞渡的数千米距离,此刻却似乎遥遥无期,每一秒的坚持都需要他耗尽所有力气。可下方就是滚滚洪流,掉下去立即就会被卷入五六千米深的江底,顷刻毙命。
他背上的这个女子,在达瓦那一世时,已经遭受过葬身深峡的残酷命运,此刻,他绝不能再让她承受那样可怕的宿命。
小狼心急如焚,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也不敢随意挣扎一下,只怕牵动他身上的伤,后果难以预料。她只能无声的伸手到他胸膛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心狠狠痛了一下。
方曜身形不稳,飞行速度却丝毫不减,汹涌流出的血瞬间就被狂烈的风吹得凉透,小狼的心也如浸入冰窖,一片冰凉。
她想说什么,却不敢说,也不敢妄动,只默默流泪。她太清楚他的性格,就算是死,他也会将她送到安全地点,她现在乱说乱动,只会增加他更大负担,后果更加严重。
从阿斐叶偷袭,到方曜反击重伤对方,随即一个逃遁,一个拼尽余力向对岸飞去,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弹指间,这时,南卡才终于赶到方曜身边。
它盘旋来去,焦急的鸣叫着想让方曜放手,将小狼抛到它背上,减轻负担,好快点飞向对岸。
可是,江风猎猎,下面浊浪排空,震耳欲聋,方曜隐隐有些担心,万一南卡稍有失误,没能及时接住小狼,而他已经耗尽精力,不可能再在这惊涛骇浪的峡谷上空施展各种抢救她的轻身功夫。
几乎不假思索,他没有理睬南卡的急切鸣叫,依然固执的背着小狼,向前飞去。
若在平时,小狼一定会不顾一切捶打方曜,强行从他背上挣脱,跳下去乘坐南卡,但是现在她深知方曜受伤极重,禁不住她的胡闹和任性,她只能任由他固执着,只盼快到对岸。
离岸边还有十几米时,方曜已经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猛然向下一沉,来不及多想,他指尖一点小狼腋下穴位,防止她反抗,然后用尽余力,将她身子抛掷出去,堪堪扔到了悬崖边。
小狼跌落在崖边,半边身子麻木,一时间还不能移动,她撕心裂肺的大叫:“方曜,你混蛋!”
为什么每次在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他总是毫不犹豫舍弃自己,保她一命?望着那因为舍命救她,被反作用力所致,极速向滔天巨浪里坠落的白衣身影,小狼只觉心脏似乎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疼得近乎麻木,连哭声和呼吸都被掏空了,身体瞬间呈现僵死和空茫状态。
就在这时,一直帮不上忙的南卡身子一个倒旋,凌空飞速下沉,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速度冲向方曜,在他身子就要没入江水时,堪堪擦过他身边。
方曜已经耗尽全部精力,因为失血太多,暂时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是本能感觉到一道犀利擦过身边的飓风,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南卡的翅膀。但他早已耗尽所有力气,手上软绵绵的根本不可能抓牢对方。
南卡身子又是一个紧急旋掠,尖钩般的金色巨喙和巨大爪子用力抓住方曜,巨大的双翼猛力一展,窜向高空。
就在小狼悲痛得缓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而死时,她突然看到怒涛惊浪中一飞冲天的南卡身影,太帅了!只是一个眨眼,它已经叼着方曜衣领,双爪抓着他的肩膀飞蹿千米之高,直冲岸边而来。
在它放下方曜的瞬间,终于放松下来,因为一直悲痛欲绝又紧张万分屏住呼吸的小狼,脑部缺氧,昏死过去。
在离岸边一千多米树林边等着方曜和小狼的那些藏僧们,终于惊觉到这边的变故,争先恐后飞抢过来,当看到胸前白衣已经被血染透的方曜,还有昏死的小狼,无不大惊失色。
“难道我们期盼整整两世的佛主,就这样死了吗?”众僧看着一身白衣都被染红的触目惊心血人,绝望至极。
为首懂医术的那位高僧俯身探了探方曜鼻息,沉吟道:“还有微弱的呼吸,不过,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失到不再往外流,是否还有救,实在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