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君演奏的（也即沈婉儿演奏的），实是配合笛音改编的一段。
苏冷月冷眼瞧去，不觉微微一笑。能冷冷淡淡的，却说出这种一击即中的厉害言语的，也非卢芳仪莫属了。
但见周碧君面上顿时一窘，抿着嘴唇低下头去。
独孤元嘉也是一阵怅然，也瞧不清是不是也泛起些许不悦，但只眉宇间，还算是平顺。微微一笑，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华妃亦是言之成理。笛音悠扬悱恻，有如风拂青柳，琵琶通透清脆，有如珠落玉盘。若以《春江花月夜》原曲来论，自是以琵琶为宜。”
苏冷月听罢微微一笑。好一个以原曲来论。只是方才的那一支可不是原曲，本就是变奏。皇帝还是很中意周碧君的笛音。
周碧君又怎么听不出来，顿时嘴唇一松，又弯出一抹笑意来。
独孤元嘉遂和颜悦色地对周碧君点了一点头。
周碧君便也朝上一拜：“谢陛下赞赏。”又朝卢芳仪一拜，“谢华妃娘娘指教。”便执笛而下。
卢芳仪道：“陛下，既是已听了《春江花月夜》的变奏，不知能否听一听原曲？”
独孤元嘉笑道：“朕倒是差点儿忘了，华妃素喜琵琶的。”便点点头，看向旁边的乐工。
却又听卢芳仪道：“要说到琵琶，咱们宫里也有一位高手。妾身还不曾有幸听过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上至皇帝、嫔御，下至宫人、内监，没有不吃一惊的。除了沈婉儿等良家子不太懂得，凡是在宫里待久的，都知道那位琵琶高手是谁。论起那人弹弄琵琶的技艺，就好比周碧君吹奏笛子的技艺一样，都是炉火纯青。
独孤元嘉一时静着。众人便也都静着。
沈婉儿也在心中暗暗猜着，便听前面杜吟雪忽然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原来今夜，是要好戏连台啊！”
沈婉儿越发在意。
大家都静了，坐在皇帝怀中的大皇女却静不住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抬头一望，嫩声嫩气地笑问：“父皇，华妃娘娘说的是萧婕妤么？”
独孤元嘉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温柔而慈爱地笑着。
大皇女干脆搂着皇帝的脖子道：“婕妤娘娘说，萧婕妤的琵琶弹得可好听了。可是我还没有听过呢！”粘在皇帝身上撒起娇来，“父皇，我要听，我要听！”
独孤元嘉被女儿摇得直晃，不觉笑出来，搂住那小小的身子道：“好好好，你先坐好。”哄得大皇女不娇了，才抬起眼睛，望向萧骊珠。
萧骊珠也正望着他，带着一点儿柔情，一点儿期盼。
独孤元嘉终是想起往年，情不自禁地从心底里钻出一丝柔软。他收回视线，但还是松了口：“既然华妃开了口，萧婕妤不妨一试吧。”
萧骊珠立时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妾身遵旨。”又柔声回道，“只是妾身的琵琶还在寝殿中……”
苏冷月笑道：“这有何难。眼下，”不紧不慢地瞧了一眼乐工的方向，“不是现有着几把好琵琶。”
萧骊珠笑回道：“惠妃娘娘不知，妾身的琵琶都用惯了，换了别人的，只怕不称手。污了娘娘的耳。”
苏冷月：“只怕让华妃妹妹等着。”
独孤元嘉道：“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用惯的。华妃也不是那等心急的人。稍等片刻就是了。”
萧骊珠嫣然一笑，如花一般娇媚，再度谢过皇帝，转头便去吩咐随侍的宫人。
待到宫人取来琵琶，萧骊珠便横抱在手中，拿起拨子。素手一挥，便听淅淅沥沥地响起来，好似雨珠连绵不绝地落将下来，敲得石板叮咚作响。随着那清脆悦耳的琴声，仿佛有一幅绝丽的图画缓缓展开。夜空，皓月，水面银光鳞鳞。四处都是花儿的幽香随着微风，悠悠飘散。
众人又一次静下来。
就算是不通音律的普通宫人、内监，也情不自禁地被萧骊珠的琵琶声渐渐浸染。连周碧君也心情难定地惊诧起来。这是她头一次听萧骊珠的琵琶，真是没有想到她竟可达到如斯境界。
一曲已毕，宴席上还是静谧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最靠近御座的苏冷月才听见皇帝幽幽地一声轻叹。一转头，就见皇帝怅然若失，又似乎还在迷醉。
独孤元嘉望向萧骊珠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更为安静，还带着一些微微的飘渺，好像看到更远的地方：“这《春江花月夜》，果然还是更适宜琵琶。”
下面的周碧君闻言，不觉低着头脸色一变。
华妃卢芳仪平淡的面孔上，也微微泛起涟漪。再开口，清冷的声音竟也缓和了好几分：“陛下所评正是。这是妾身听过的，最好的《春江花月夜》。”
皇帝和华妃都开了口，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便听啪啪几声响，顷刻间迅猛地汇成一大片哗哗的抚掌声。
大皇女在皇帝怀里抚掌抚得最凶，只差没跳起来。惹得皇帝忙将她搂住，生怕她坐不稳。
萧骊珠在御前含笑谢了又谢，待掌声略略退去，方又向卢芳仪谢罪道：“昨日妾身鲁莽，冲撞了娘娘。今日献此拙技，还望娘娘多多宽恕。”
独孤元嘉微笑着看向卢芳仪。
却见卢芳仪的脸色又恢复了一向的冷淡：“些许小事，本宫早已忘了。”
大皇女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独孤元嘉看在眼里，也不觉笑了一笑。
萧骊珠略觉尴尬，但还是笑着退下了。
至于众人，也都知道华妃向来是此等作派，便也无人多话。
王妙容唉地长叹一声：“本宫今日才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原不是古人的编派。似这等绝妙好音，怎不得绕梁三日？”
难得下首刘惠娘也笑叹一声，附和道：“不知比天籁之音若何？”轻轻一笑，“想来，也不外如是吧！”
王妙容随即点点头。
这一切，早也让周碧君瞧见。心中顿时像打翻了调味罐，什么滋味都有，就是没有甜。想她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些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