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乔安微微侧着脸，温暖却不刺目的阳光从半遮半掩的窗帘里面照了进来。
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暖暖的，像被羽毛轻轻的滑过，痒痒的却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去享受，去呼吸，去……接近。
温暖的阳光终究还是让乔安那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了起来。
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微泛着光，漂亮极了。
她还是看不太清面前的事物，甚至有时候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说话的话，她会分辨不出来对方是谁，但除了……简予阳。
因为简予阳身上的味道，她是最熟悉的。
熟悉到哪怕对方就像现在这样轻轻的把房门推开，她就能够微笑着冲着房门的方向准确无误的叫出来那个人的名字。
“予阳……”
简予阳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像是踩着棉花，一直走到了乔安的面前，他才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然后俯下身子在乔安的唇边吻了吻，轻声问道。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乔安凭着声音仰了仰脸，微微弯着唇角，回答道。
“今天的阳光很好，所以，想起来晒晒太阳。”
顿了顿，乔安嗅了嗅鼻子，像个孩子似的高声道。
“你煮了粥？红豆的？”
惊讶到过分的声音。
“嗯，你别乱动，我给你盛粥。”
简予阳把手里面提着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扭开保温桶的盖子，顿时整个病房里面都弥漫了一股红豆的香气。
距离林慕安告诉简予阳乔安的病情已经过了一周多了。
乔安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从开始的逐渐减少呼吸机的使用，到后来再也不用呼吸机，她大概只花了五六天的时间，只是……
乔安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医生说，照这样的恶化程度，用不了多久，乔安的眼睛也许就会彻底的失明。
“你最近厨艺变好了呢，煮粥的花样变了又变，前天是小米粥，昨天是黑米粥，今天是红豆粥，明天呢？明天你要给我煮什么粥？香蕉粥吗？”
乔安最近变得很爱说话，她经常会视线模糊的盯着简予阳的脸，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太太似的说些没有什么大意义的话，但眼睛总是弯弯的，像个月牙一样。
她从来不问有关自己身体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担心简予阳还是因为担心其他人。
乔安看着简予阳模糊的侧脸，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感叹似的开口。
“你以前都是不下厨的，现在，都快变成家庭煮夫了。”
简予阳低头去拿白瓷碗的动作顿住，他温柔的目光落在了乔安的头顶上看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抬手，晃了晃手里面的保温桶，声音很轻的很轻的响了起来。
“所以啊，乔安……不快好起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给你做……粥喝了。”
简予阳的声音很轻，他说话的时候，就连捏着保温桶的手微微抖着，一句话被他说的断断续续的，像极了之前有口却不能言的乔安。
那时候的乔安刚刚拔掉呼吸机，嗓子还是不太能发音，所以她一般都是不说话的。
“……好。”
乔安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眸底带着星星点点的细碎笑意。
她要好起来啊，不然，像简予阳这种爱使小性子的人，万一以后真的不给她煮粥喝了怎么办？所以啊，等她好起来的时候，她一定天天缠着简予阳给她煮粥喝。
一定要缠着他做东西吃。
一天，一周，一月，一年，然后是……
一辈子。
简予阳低着头正在给乔安盛粥，细碎的金灿灿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漂亮极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白瓷碗的边缘，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块小棉布擦拭着白瓷碗上漏下来的白粥。
他擦的很慢，也很小心，脑海里面乱哄哄的响着刚刚主治医生所说的话。
——她的视力越来越差了，简先生，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比起她的生命，失去眼睛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简先生，如果可能的话，尽量陪她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
主治医生的话让简予阳的手好几次颤抖的差点打翻了手里面的粥，打翻他努力地熬了一次又一次的粥。
怎么就会失明呢？
她明明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她明明已经好起来了……
乔安冲着简予阳所在的方向伸了伸手，小馋猫似的舔了舔自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简予阳递过去的粥，不自觉的开口问道。
“予阳，怎么了？粥呢？”
乔安一抬手，原本打着点滴的滴管晃动了下，简予阳下意识的按住了乔安的右手，随后微微蹙眉，“你的手还在打着点滴，不要乱动！”
“哦……”乔安瘪了瘪嘴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简予阳所在的方向，轻声道：“那你喂我吃粥吗？我饿了，一直没吃东西呢。”
简予阳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端着粥坐在了乔安的床边，他给乔安的病床调整了高度，让乔安可以舒服的倚着床头喝粥，吃东西。
他用汤匙舀了半勺粥，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下，觉得稍稍冷了些，这才递到了乔安的唇边，哄孩子似的开口，“呐，张嘴。”
“感觉你这样跟哄孩子似的。”乔安嗔怪的看了一眼简予阳，随后乖乖的张嘴把粥吃了下去，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起来特别的可爱。
闻言，简予阳的眸子微微一暗，乔安提到了孩子。
——而且，简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你跟乔安以后可能都要不了孩子了。
林慕安的话仿佛还响在耳畔，简予阳抿了下唇，平静的开口。
“你就是我的宝宝啊，我们家唯一的宝宝。”
“简予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乔安一边含住简予阳递到唇边的汤匙，一边含糊不清的开口，眸光微闪，带着点小狐狸似的狡黠。
“什么？”
“你说情话的本事太弱了，我是宝宝的话，以后我们的宝宝要怎么办？嗯？”
乔安笑弯了一双眼睛，可是，她放在被子里面的右手却微微蜷了起来。
“……”
简予阳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唇，而乔安在那之后也不再说话，只是乖乖的吃着粥。
好长的一段沉默之后，乔安突然开口道。
“你煮粥的天分比我高好多，我煮的粥都不够软的。”
简予阳给乔安喂粥的动作一顿，看着乔安盛满笑意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来今天在医院的食堂煮粥的时候，跟那个厨房阿姨的对话了。
——小伙子，放糖不能这么放，糖多了就齁的上了。
因为乔安需要人照顾，而简予阳又不放心别人来，所以几乎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每天需要换洗的衣服鞋子什么的会有人来送，工作会议通过网络传到医院里面来，就连做饭都是跑到了医院的厨房去做。
“现在像你这种会做饭的男人不多了，还长得这么好看，你太太一定很幸福。”
厨房阿姨一边在一旁指导着简予阳煮红豆粥，一边感叹似的开口说道。
简予阳正拿着木勺搅拌着红豆粥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他勾了勾唇角，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比她幸福，她对我比我对她要好得多……”
“……”
“我以前对她很坏，没对她笑过，没给她过过生日，就连新年都是把她自己丢在家里，回家的时候，总是很粗暴的对待她，冷言冷语的嘲讽着她，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可是她对我不一样，十年了，她对我从来都没变过。”
“……”
“下雨的时候，她会在门口等我的公司门口等好几个小时，就为了给我送一把雨伞，可她似乎忘了我开车，不需要雨伞；我的胃不好，她就会跑前跑后的去找那种卖相好，味道好还不腻的菜给我，生日的时候又会提前好久给我准备礼物，她很好，对我真的很好。”
顿了顿，简予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不过，她不会做饭，很不会，煮的粥从来都不熟，煎的鸡蛋从来都是糊掉的，炒菜的时候，从来都搞不清楚要先放什么，再放什么……”
……
“予阳……？”
迟迟没有听到简予阳的回答，乔安微微有些怔愣，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简予阳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了一脸茫然地乔安。
“乔安。”他突然伸手握住了乔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的吻了下，随后低声道：“等你好了以后，为我煮一次粥吧。”
等你好了，我们就变成普通的小夫妻，没有灾难，没有悲伤。
乔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好起来以后？
她的身子状况还有好起来的时候吗？
哪怕心里在不自信，乔安的嘴角还是扬起了一抹笑意。
她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