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萝一夜没睡,在梳妆台前坐到了天明。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晨曦微熹,淡金色的光芒似乎带了些许暖意,铺陈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姜芷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阴影,甚至连那双浸了水的明眸都布满了红血丝。
她像是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您快看大门口!”
房门外田管家的声音让姜芷萝皱起了眉头。
姜公馆一向是有规矩的——二楼是女眷的卧房,若是没有主人家的召唤,包括田管家在内的男仆是不准上二楼的。
这样的错误,田管家以前从来没有犯过。
他这样失礼,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姜芷萝卧房的窗户正对着大门口,由于拉着窗帘,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况,只是听到了些嘈嘈切切的声音,还以为是谁家有人在吵架。
如今拉开窗帘一看,但见姜公馆的大门前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围堵在缠枝铁门前,冲着里面叫嚷,声音多而杂,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姜芷萝没见到什么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陌生人。
她打开门,看向抬起袖子擦汗的田管家。
“又出什么事了?”姜芷萝问。
“那些都是在爆炸事故中死伤者的家属,他们找上门来,说要让我们赔偿!”
“什么?”
姜芷萝匆匆下了楼,还没来得及出客厅,就被周妈拦了下来。
“小姐,你现在不能出去啊!那些人都是来讨债的!他们那多人,不讲理的,你就这样出去,会被他们吃了的!”
“他们敢!”
话是这么说,姜芷萝却停下了脚步。
她在沙发上坐下,周妈急忙让人送上来早点。
“今天的报纸呢?”姜芷萝问。
周妈和田管家互相看了一眼,均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报纸呢?”姜芷萝又问,本就疲惫的脸上没了多少耐心,“拿来给我!”
周妈无奈,只能把报纸拿给她。
姜芷萝看着头版上的新闻,目光越来越沉,表情也越来越冷,冷得浑身都抑制不住的战栗了起来。
巡捕房把爆炸案的结果登报了。
爆炸事故波及甚广,不仅造成了很多的伤亡,也给周边的摊位和店铺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可是巡捕房只说明了爆炸原因是汽油泄漏,至于对受伤或者身亡的百姓的处理,以及对两边摊位和店铺的补偿,他们似乎并不打算负责。
市政府好像也没有要管的意思。
这无疑是把姜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可真是作孽啊!我们姜家也是遭了罪的,怎么他们全都找上这里来了?”周妈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姜老爷这么一走,姜公馆顿时没了主心骨。
田管家也是一脸担忧。
“小姐,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看他们的样子,要不到赔偿是不会走的!”
“赔偿?”
姜芷萝冷笑,笑容里却不免有几分凄凉。
“他们凭什么来向姜家要赔偿?我爹也被炸死了,我去向谁要赔偿?”
她把手里的报纸攥成了团,转头望向聚集在大门前的人。
那些人面目狰狞,手里拿着锄头或者锅铲,以及其他能当作武器的物件,把缠枝大铁门敲得叮当响。
真是一群被金钱腐蚀了的丑恶的嘴脸,他们以为他们能在姜公馆要到什么?
瞧见姜芷萝被气得浑身颤抖,田管家建议道:“要不……我们打电话给巡捕房吧!他们这算是聚众闹事了吧!”
“对对对,让巡捕房的人来,把他们都赶走!”周妈赞同道。
“没用的,赶走了他们还会再来!再说了,巡捕房未必愿意蹚这趟浑水!”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让我们赔偿吧?”田管家问。
姜芷萝现在也乱了。
本来一晚上没睡,她的精神就不大好,再被这么一闹,顿时觉得头都快炸开了。
“让他们闹吧!吩咐家里的下人,没事尽量不要出门!”
“是,小姐!”
田管家下去吩咐了。
二楼有轻微的动静响起,姜芷萝抬眼看了过去。
姜少杰站在乳白色的雕花栏杆前,模样一如前几天那样,呆滞且无神。
说来也是奇怪,他能吃能睡,就是不说话,谁逗他也不理,连家里的下人都说二少爷被吓傻了,但是姜芷萝不信。
姜少杰不是那样脆弱的孩子。
“少杰!”她向二楼招了招手,“快下来吃早饭。”
姜少杰听话的下了楼,由下人服侍着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煎包。
瞧大门外这情形,以及姜少杰目前的状态,他只怕近期内是去不了学校了。
姜芷萝给明德小学打了一个电话,帮姜少杰请了一个长假。
负责他们班级的密斯也听说了姜家的事情,当即准了姜少杰的假,并嘱咐他好好休息,功课的事情不用担心,等什么时候上学了再单独补课。
姜芷萝对此很是感激。
吃过早饭,姜少杰又回房间里去了,姜芷萝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合计接下来的打算。
既然已经结案了,姜老爷和凤姨太太的尸体——如果还能称作尸体的话——总之不能一直放在巡捕房,要尽快领回来办丧事。
入土方能为安。
姜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境况已经大不如前,姜公馆里也不再需要那么多下人,是时候辞退一些节省开支了。
姜家的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是这几年世道乱,姜家的粮食、布匹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
隆兴药房经过早前那么一折腾,名声是堪堪挽回了,客人却少了许多。
姜老爷在的时候,这些商行还能勉强支撑,如今姜老爷一去,单靠姜芷萝一个人,是万万撑不起来的。
“得割舍些了。”姜芷萝想。
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个一上午,想清捋顺了以后,就让田管家把姜公馆的丫头婆子还有仆役都召集了过来。
“姜公馆目前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给你们每个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你们各自找出路去吧!”
尽管早就知道姜芷萝召集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事,但是当真正听到她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些下人还是忍不住,纷纷抹起了眼泪。
他们一方面是真心舍不得离开,另一方面是离开了姜公馆,只怕再找不到待人又好、月钱又高的主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