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穿着烟霞色的织锦旗袍,外面罩着雪白的狐毛皮草,卷发堆成了高高的云髻,别着镶有亮晶晶水钻的梳篦。
在清晨疏淡的阳光中,她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女郎不经意间回头,对上了姜芷萝澄莹透澈的眸子。
两人皆是一怔。
“薛姐姐?”姜芷萝率先开口,语气中难掩意外。
姜公馆一楼的客厅,白茶夫人坐在天鹅绒的长沙发上,姜芷萝则坐在她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
周妈端上来沏好的茶水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我们新近搬回来的,没有预备着咖啡,薛姐姐可还喝得惯茶?”姜芷萝礼貌问。
似是觉得做了亏心事,白茶夫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可以喝的。”
姜芷萝轻轻一笑,端起细瓷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热茶。
祁门红茶的清香顿时溢满齿颊,她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像是窝在墙根下晒太阳的猫,恣意又慵懒。
“薛姐姐是何时搬到姜公馆对面的?”姜芷萝冷不丁问道。
不等白茶夫人回答,她又追问:“上次薛姐姐来店里,说起来搬家的时候,是否已经搬过来了?姐姐为何不肯让我知晓呢?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白茶夫人有些措手不及。
见姜芷萝面上似有愠色,她轻叹道:“你这便是生我的气了?”
“自然是,我真心待你,唤得你一声姐姐,可薛姐姐似乎并不拿我当做朋友,我当真失望得紧!”姜芷萝拉着脸说。
白茶夫人向前挪了挪,覆上姜芷萝的手。
“我非有意要瞒你,实在是决定的突然,等我过来一瞧,才知晓竟搬到了姜公馆对面!而那时又正逢姜家遭难……你原是这样要强的人,只怕不愿让别人目睹自己的狼狈,亦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
“可薛姐姐还是帮了我,不是吗?”姜芷萝问。
她如今方才知晓,当时那群围堵姜公馆的人,并不是听了周妈的哭诉离开,应是白茶夫人暗中想了办法。
白茶夫人说的对,姜芷萝极是要强,不肯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帮助,不然当时和天宇也在,凭他的本事,还能驱不走那些人?
一切不过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见她久久沉默,白茶夫人细声问道:“你可还在怨我?”
姜芷萝摇摇头,反握住白茶夫人的手。
“薛姐姐处处为我考虑,还暗中帮了我,我岂是那样不明事理的人?”姜芷萝站起身,作势便要下跪,“我在此谢过了!”
白茶夫人急忙扶起她,嗔道:“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这跪来跪去的了!你若真想谢我,如今我们做了邻居,你有空多上我那儿走走,比什么都好使!”
姜芷萝也笑:“好,只要你不嫌我烦就行!”
“我巴不得你每天来,我一个人闷在那么大的房子里,都要无聊死了!”白茶夫人道。
两人有说有笑的聊了一会儿,白茶夫人便起身离开了。
姜芷萝把她送出大门,远远瞧见宽阔的道路上开来了一辆牌号熟悉的汽车。
她想起似乎是陆公馆的汽车。
果然,汽车在姜公馆门前缓缓停下,一身西装的陆秉初开门下车,极为正式的打扮看得姜芷萝一愣,笑问道:“你穿得这样正经,是要上哪家去做客么?”
陆秉初在她面前站定。
“我不是要上哪家做客,我是来请你上我家去做客!”
姜芷萝闻言神情微敛。
陆秉初握住她的手,“丫头,我晓得我爸妈以前对你、对姜家可能有些不近人情,我已经说过他们了,他们也知道错了,你就别生他们的气了!”
姜芷萝抽出手。
“你这话说的好笑,陆世伯和陆伯母是长辈,我哪里就能生他们的气了?”
“还说不是生气?”
陆秉初歪着头看她,直把她看的别开了眼,最终笑了起来。
姜芷萝推了他一把,“这样盯着人瞧,也不害臊!”
陆秉初笑了起来,习惯性的伸手轻揉她柔顺的秀发,催促道:“快些去换身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嗯!”
姜芷萝笑盈盈的转身向姜公馆里跑去,欢快的身影落在男人狭长而幽邃的眸子里,后者的俊脸阴沉的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宁静中充满了不安。
白茶夫人换了身素色的旗袍,披着长流苏的披肩,缓步踱至落地长窗前,只一眼便明白了男人薄怒的原因。
“应爷这是何苦呢?如今株式商会被炸,东瀛人死的死,不死的也快死了,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白茶夫人启唇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都会不自觉的变得小心翼翼,应爷这事也变成胆小鬼了!”金发碧眼的爱德华揶揄道。
应衍本就阴沉的脸色又沉了一分。
“不是我胆小,是岩田臧还没死!”
“什么?”
爱德华和白茶夫人皆皱起了眉头。
“岩田臧没死?怎么可能呢?巡捕房的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东瀛商会里一百一十七个人,尸体一个不少!”爱德华道。
应衍轻嗤,端着酒杯走到沙发上坐下,语声轻蔑:“巡捕房的统计你也信?”
“你的意思是?”
“这一次爆炸,死者的尸体不可能全部都是完整的,且不说巡捕们是否胡乱统计了一下,就算他们的统计完全准确,谁又能保证商会下面没有地牢呢?”
爱德华顿时如醍醐灌顶。
是啊,但凡有些权势的人家,多少都会有关押人的地方,株式商会肯定也不例外。
最近反对东瀛的人那么多,其中失踪的、被抓的也不少,难保不是被东瀛人抓了去!
要真是这样,这场爆炸里竟还有漏网之鱼?
“好,就算有这个可能,你又怎么肯定逃生的一定是岩田臧呢?”爱德华问。
“岩田家族在东瀛颇有名望,而东瀛的望族都会有族徽,但凡本族中人,都会在出生之时,在身上留下族徽的印记,岩田家的族徽是一条盘绕的眼镜王蛇,而那些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人有这个印记!”应衍道。
爱德华蹙起了眉,表情凝重。
白茶夫人则有些不以为然,爆炸那么严重,印记被烧毁了也不是没可能,何必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呢?
她掀起落地窗的帘幔,望着道路上的一对璧人。
“应爷,芷萝要跟别的男人走了,你还要在这里纠缠印记的问题吗?”